【我和连环画的故事】枪未响，人已远

道北老男孩 · 发表于 2018年5月25日 21:33

周末逛潘家园旧货市场，无意中淘得一本品相尚好的32开精装连环画《红灯记》，十分惬意。

这是一本儿时十分熟悉的小人书，不但故事耳熟能详，而绘画者亦是鼎鼎大名：韩和平、金奎、罗盘、沈涕如、顾炳鑫……，个个都是沪上大家。虽然我收藏了不少版本的小人书《红灯记》，但与后来文革版的样板戏连环画相比，我更喜欢出版于文革前出版的这本。

五岁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带我去书店，在琳琅满目的柜台前，买了几本小人书，其中就有这本《红灯记》。书中李玉和浓眉大眼、络腮胡子的形象牢牢印在心中。后来上小学时，全民大唱样板戏，看到浩亮“两块疙瘩肉”的李玉和扮相，总感觉有些不习惯。
儿时第一次进剧场看戏，看的是豫剧《红灯记》。同院宋大伯的大女婿（我们叫做大姐夫），20来岁，长得敦敦实实，是市豫剧团的武生。他们剧团根据京剧样板戏，移植排演了豫剧《红灯记》。大女婿不知孝敬了多少张票给老丈人，整得全院邻居老老少少几十口，都沾光去民乐园剧场看大戏。
剧场内座无虚席，开场大幕未启，一八路军战士扮相的演员出来用河南方言报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因年代久远，记不清楚，叽里咕噜，很长一串毛主席语录）××豫剧团汇报演出现在开始，下面请看革命京剧移植样板戏、豫剧《红灯记》——
灯光变暗，八路军战士隐身，大幕拉开，北风呼啸，四个端着刺刀步枪的日本宪兵，绷直着身子，迈着正步过场。我开心的站起来要拍巴掌，但被后排的大人狠狠地打了一下脑袋：坐下，老实点儿！
此刻，戏台上火车轰鸣，飞驰而过。枪声响起。跳车人倒下，李玉和对王连举说：自己人。我背走，你掩护！王连举朝李玉和走的相反方向放了两枪，又朝自己胳膊打了一枪，倒地。伍长带日寇宪兵上来。
伍长：嗨！跳车的有？
王连举：哦！（手指相反方向）在那边。
伍长：（惊慌地）卧倒！
众日寇宪兵慌忙卧倒。第一场幕落。

1965年版《红灯记》（韩和平等绘）

样板戏版《红灯记》（颜梅华等绘）

小孩子看戏，不喜欢唱，哼呀嗨呀的烦人，整场戏下来，就记住了磨刀人那一嗓子“磨剪子来锵菜刀”，感觉十分的酣畅淋漓。
最后一场，八路军游击队和敌寇满台混战，高潮迭起，有个八路军战士连翻了十几个筋斗，甚至有一个筋斗还在空中转了三圈儿才落地，乐得我心花怒放，直拍巴掌，把小手都拍痛了。
一个小小的意外是，当磨刀人夺枪击毙叛徒王连举时，不知怎的第一枪没响，哑火了！王连举抽搐了一下，磨刀人又挥手来了一枪，啪的一声，王连举这才倒下。台下一片掌声。
一直不知道大姐夫在戏里演了什么，后来听大人说，第一场里端刺刀枪巡逻的日本宪兵甲和最后一场翻筋斗空中转三圈儿的八路军战士，都是大姐夫演的。真是神人啊！在我眼里，大姐夫的形象比李玉和还要高大。
再后来，在学校里也看过、唱过、演过N多遍“浑身是胆雄赳赳”，《红灯记》已然烂熟于心。不过，看《红灯记》全本大戏，还是这出豫剧最为精彩，至今唯一。
上世纪90年代初，一位画过连环画《秦始皇》画家朋友，在市豫剧团属下的民乐园剧场做美工。
此时的民乐园剧场已改为影剧院，演戏很少，主要是放电影，我经常到他那里看上译配音的外国电影，顺便再蹭顿饭。
豫剧团的饭堂很小，吃饭要提前预订，去晚了就没饭了。做饭的大师傅姓梁，人很和善。他的拿手好菜是莲花白烧粉条，很普通的两样东西，在他手里一捣鼓就变成了美味佳肴。我尝试过很多次，始终做不出梁师傅那么好吃的味道。
朋友说，梁师傅年轻时也是豫剧团的演员，当年团里首演样板戏《红灯记》，身兼演员、剧务多职的他，因道具失灵，枪药哑火，造成一场“政治事故”，被扣上“破坏革命样板戏”的帽子，批斗挨整，最后离开舞台，成了一名为剧团饭堂做饭的炊事员。
我说，这事儿我知道。
朋友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当时我就在在台下……

样板戏水墨版《红灯记》（董辰生陈玉先等绘）

样板戏电影版《红灯记》

连趣32开电影彩色版《红灯记》

枪未响，人已远，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50年前戏台上那哑火的一枪，无声无息。天知，地知，我知，故在此记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