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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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伯星大师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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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年8月5日 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清平山总管设计
曾择碰了个硬钉子,弄得康履气了半天。当天晚上,他就把此事报告宋高宗,说刘正彦拥兵抗旨。高宗在晚餐时听了贵妃们交口称赞刘正彦一路上如何照顾周全的话,自然不信,再一问,道是内侍企图强占刘宅,自己惹出的祸,便道:“康爱卿自应慎审。眼下国难当头,社稷蒙尘,正赖各位将军同心戮力,一体报国。即以护送贵妃、皇子安全抵杭之功,就算他占了十个廉家花园,也不为过。”
康履无话可说,悻悻告退。他原在徽宗身前当差,从小黄门升到都监,供奉官。当赵桓立为太子后,又派他当东官总管。赵构受封康王后,再派他去当康王府总管,从此一直跟着康王,陪他出使金营,陪他南京登基,又陪他从扬州逃至杭州。由于他是内侍中的三朝元老,宋高宗又任他为主管御前机宜文字,好似机要秘书长。这赫赫权势,就连刘光世等大将,见了他也要点头哈腰,曲意奉承。不想今日,竟让一个小小的统制给绊了一跤。他见曾择还在垂头丧气,不由哼了一声,骂道:“没出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心里却另打主意,报仇泄恨。然后,出宫回宅。
内侍宅,在清平山下原唐代开元寺中。这清平山,就是今杭州烟厂西边的万松岭支脉。这里与行宫北墙只隔了一条小巷,出入便捷。康履是内侍总管,单独住寺中一座小院,品字形两屋一楼,夹着一方天井。西墙外就是山坡树林。
康履进了小院,先到东厢房坐了。一个小内侍上来替他更衣换鞋,递上热茶香汤,替他
抹了脸。然后退到一旁,小声道:“那王相公己在西厢房内恭候多时了!”说着用手往对面一指。康履起身照对面一瞧,西厢房窗子上果然映着微微的灯光,难怪他进门时未曾注意。“他如何进来,有人见到?”康履低声问。“没有。”小内侍几乎贴着他耳根答道:“他剃了胡须,穿得跟咱们一样,天又黑。先是萧中道来叫我,说大门外有人找总管,自称东京康王府供奉翰林姓王。我知即是那人,就叫萧供奉不可张声,然后一路将他带了进来。”康履掏出几两碎银,塞了过去,道:“办得好。这些银子就赏给你了!”说罢,悄悄出了屋,走进中间的楼屋,上了楼,换了一身衣服,再悄悄下楼,让小内侍上灯,大声道:“既有远客,还不快请!”
王飞闻言,知道康履己经回宅,忙起身整了衣衫,正好小内侍推门而入,请他过去。
王飞,是王渊的族侄。早年屡试不第,后来投靠王渊,得了一个随军参议的名份,开始只替王渊做些接待宾客的事。因他读过多年的书,乖巧圆通,处事周详,渐得王渊信任。特别是平定陈通后回到扬州,由王飞秘密沟通康履一举成功,从此,王飞就成了康屨与王渊之间的秘密联络员。然而,宋朝家法有一条,即严禁内侍交通大臣,特别是带兵官。所以双方的行动都十分诡谲,生怕为人所知,掀起轩然大波。
王渊自镇江御前会议后,奉旨先行,驻守平江。当宋高宗行至平江,留驻一日,在府厅接见百官。大将刘光世当着众多大臣,向高宗控告王渊守江失职之罪,致使他在江北的二千精骑,因无船可渡,全部渍散,要求追究王渊的罪责。一时响应他的大臣甚多,弄得王渊几乎无词可遁,只有以去职相要挟。散朝出来,刘光世仍揪着王渊不放。二人正争得面红耳赤,忽见江北船只巡检使皇甫佐迎面而来。王渊即拔剑上前,不待皇甫佐说话,一剑直刺他的心口,朝刘光世吼道:“误太尉大事者,即此人!”又掷剑于地,道:“已为太尉杀此败类,若仍不信,就捡了剑,杀俺谢罪!”刘光世愤然而去。
不日,王渊得到康履送来的密报,说赴杭路上,几乎每天有大臣上书,弹劾王渊,要治他失职之罪。原先,王渊力主“幸杭”,是为了借此保全自己的不义之财,不料现在却落入自己设下的陷阱。如果对他不满的群臣,在杭州嗅出百姓对他的切齿痛恨,那末,杭州将成为他人赃俱在的罗网。想到这里,王渊不寒而慄。想来想去,只有赶在百官弹劾他的奏章尚未形成强大舆论之前,设法让康履出面斡旋,或许还能转危为安。他相信,康履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因为康履不仅收受了他的贿赂,还将私家积蓄让王渊事先运至杭州。这荣枯与共的关系,只要他一垮,那么也必然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康履等人难脱干系,难有善终。于是,令王飞乔装改扮,受命而来。
明亮的灯光,照出康履高大的身影。苍白的长脸上,从瘪嘴中发出公鸭似的干笑声:“劳王参议久等了!只因圣驾初至,百事缠身,故而迟来,失礼失礼!”
王飞白而微胖,再加一番改头换面,乍看真像个宦官。一番客套后,道:“我家太尉日夜叨念总管康泰万福,特命下官前来面聆大教。此来面呈一份清单,请总管详览!”说着掏出一把小刀,扒开短靴后跟,取出一只用红绸包裹的极薄的锦盒,递了过去。康履打开锦盒,取出一个极小巧的折子,转身凑到灯前,眯着眼细看了一遍。回身不无惊讶地问道:“这些东西莫非也为生儿育女,如何多出了六十五件?”
王飞嘻嘻笑道:“这是我家太尉为贺总管六十五华诞,特地凑成的六十五件寿礼。只因他远在平江,难来面贺,只好以此权表孝敬之心,总管万勿见笑才好!”
那知康履连连摇手道:“这个,老朽万不敢收!”见王飞好生惊讶,又叹道:“而今非
比往日,难啊!……”
康履见王飞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心中暗喜,脸作难色,又道:“适才官家已下御批,罢了黄潜善、汪伯彦二人相位,说二人深负朕望,致成扬州大渍,罪不可赦!”
“唔!”王飞惊道。心中立即想到王渊,不知是否同在其列。看看康履,只见他低头不言,连连摇头,接着又见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似有大为难之事,弄得王飞似坠十里雾中。憋了许久,才怯生生问道:“还望总管垂训。凡有之事,下官也好回去禀明太尉,自然一体遵行!”
康履又装了一回,才开口道:“眼下,告你家太尉的奏章,还由老朽压着未报,无非是刘光世那套老话,官家不看也知,故料无足为虑。倒是近日之事,颇可忧矣!”于是说到刘正彦拥兵抗旨,冲撞中官,道:“你家太尉荐非所人,如若有人上书,告你家太尉植党蓄异,图谋不轨,那就连老朽也爱莫能助了。是故,这折子上的六十五件,老朽是断乎不敢收的!”
这实在使王飞感到意外。沉思了一会,反而理清了思路,便道:“刘正彦之兵,虽是王太尉所借拨,然而事先是经枢府批了的。若现时要收回此二千兵马,自然也须枢府行文方可,不是太尉一人说了就能办成的。故不知总管,对此有何高见?”
“好!”康履做了个请打住的手势,笑道:“王参议果真好见识!此事不难。告于你家太尉即可!”
王飞这才告辞。由小内侍领着,悄悄出了内侍宅,闪进了一顶轿子。王飞知道刘正彦此举,不仅不会受到朝官的弹劾,反而还会暗中叫好哩。但他冲撞权势灼天的内侍,也就给已入险境的王渊增添了麻烦。既然一方想借刀杀人,釜底抽薪,一方便须顺水推舟,卖友自保了。
这轿子飞快地出了朝天门,拐进吴山坊巷中的一家客栈。王飞以为此行鬼神不知,却不早料给人暗中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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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年8月5日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跨浦桥观潮酿祸二月十五日清晨,风凰山原州府设厅里,举行了宋高宗入杭后的第一次正式朝会。由于州府原是吴越国的王宫,设厅宏规伟制,非别郡可比。
这次朝会正式宣布,黄、汪二人罢相,新任朱胜非为右相兼御营司正使;王渊任同知枢密院事。在枢密院正副使尚虚其位之时,同知便等于代理首长。颁罪己诏,宋高宗向全国军民检讨他即位以来的种种失误;宣布全国大赦,唯不赦当了七十五天宰相、主力抗金的李纲,借此向金国表示无意抗战,有心媾和。同时召见从驾文武百官,一一予以奖谕。朝毕,康履宣旨,全体官员稍事休息,即从驾候潮门外,观看钱江午潮,以表君臣同乐,处变不惊的泱泱风度。观潮盛于唐五代,但一向以八月十八日为观潮节,平时并无观潮之举。自从宋高宗在归德院亲自经历夜潮的奇伟,急欲一睹为快。康履极力怂恿,于是有了这一怪事。百官闻旨,尽皆叹息,认为在此国难深重之际,兴师动众,作此毫无必要之事,必是阉官主意,只会涣散人心。跨浦桥(约在今浙江第一码头处)一带,是江干观潮的最佳地段。桥旁有樟亭驿,自唐代以来,一直是过往官员的下榻之处,颇似今天的干部招待所一般。白居易就有写樟亭诗。驿前江岸宽阔,绵延十余里。此时已经搭起无数帐篷,如十里屏障。江岸之后,隔一带烟柳,便是风凰山余脉的几个小山头。江岸下,沙滩不见首尾,好似钱塘江边嵌着一条金色缎带。江上白波翻卷,鸥鸟徊翔。对岸青山横翠,依稀可见。担任观潮守护的,是苗博、刘正彦二部人马。将士们虽四更即起,迎风肃立,却个个精神抖擞,毫无倦怠之意。只苗、刘二将心中郁然不畅。王渊的骤得显贵,使他们大为恼恨。原来认为护驾有功,定得封赏。谁知不仅无一表示,还叫王渊得了高升。心中怒潮,正在汹涌。只是当着皇上百官,不敢发作罢了。苗傅不由想起,他在扬州时,一夜入宫奏事,请康履通报。康履正在洗脚,二脚泡在热水里,并不答理。苗傅肃立一旁,见他毫无反应,便催了一句。康履懒懒地抬起头问道:“太尉有何急事?难道不能稍候!”苗傅自负世将,那里受得了这肮脏气?便道:“既在军旅,自有急事!军情岂可告人!”康履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太尉白日在家宴乐,何不想到军情缓急?”苗傅大怒,飞起一脚,踢翻脚盆,溅了康履一身湿水,从此二人积怨。一想及此,想到王渊重贿康履之事,虽无实据,传言却多。因想王渊有罪不罚,反得要职,必是康履在内作祟。背靠樟亭驿的三座帐幄,最为高大。中间帐前插一柄称为黄麾的仪仗物,从顶端木雕龙嘴里垂下的绣龙黄缎带,迎风飞舞。宋高宗戴朝天幞头,身着大红团龙袍,正坐着与身后侍立的康履等内侍闲谈。旁边两幄稍低。左为新任宰相朱胜非等新任执政官。右为几名亲王。其余的帐幄,都是苗、刘二部的军用帐篷。越靠边,帐篷越是低矮,仅能供人席地而坐。待君臣坐定,康履手抱小犬出帐,把苗、刘二将唤来,道:“二位太尉,今日辛苦了!等观潮回宫,本总管自会面奏官家,为二位请功!趁大潮未至,还劳二位驰马巡察一遍。或有疏漏,尚可纠正!”康履见二人脸色铁青,又道:“东西两头,为二位各留了一顶空帐,吃食己备,只是低矮了些,权供歇足之用。此次观潮人多,无奈出此,乞望二太尉见谅!”
“奉旨护驾,岂敢歇息!”二人恨恨地答道。
二将走下沙滩,回望十里帐幄,心中怒潮翻滚。苗傅道:“就是这帮阉狗,害得国破家亡,二帝蒙尘,害得皇上颠沛至此,还敢如此擅作威福!”
刘正彦咬牙切齿,拍拍剑匣吐了一句,道:“它又不是吃素的!”苗军统制张逵在一旁道:“只有杀了他们,才能人人富贵!向来罪不罚众,朝廷岂能偏袒一方!”
江风越吹越猛,轰雷般的声响,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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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年8月5日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望湖楼参议醉酒
转眼已是三月初。暖溶溶的阳光,照得古城春意盎然。街两旁的柳树,全都披了嫩绿衣裙。挑出墙头的桃花,红艳照人。连市河里的流水,也淙淙似吟唱。南宋君臣初来时引起的纷扰,渐次平息。从驾群臣,都有了安置。由于内侍抢先占了许多好房子,而后高价出售,果然发了横财。一起南下的各地百姓,也纷纷落了脚。有钱的买屋,钱少的租房,没钱的便在闲空处搭个棚棚度日。街头巷尾,到处是南北相杂的口音。……
为了加强行都防卫,奉旨从平江调来了两支精兵。一支山西军,是王渊嫡系,驻在武林门外至江涨桥一带,控挹入城要道与大运河咽喉。一支为河北“赤心军”,原是河北抗金义军,为前河北宣抚使张所收编,由王钧甫、马柔吉统领,最善骑射,驻于观桥(今作贯桥)以北至武林门内,屏障杭州与前方的行宫。这两支部队,都归王渊统辖,所以还负有一项秘密任务,监视刘正彦与苗傅二军。这是根据王飞的报告,王渊作出的部署。王飞不仅完成了王渊所托办的事情,还巧妙地反将了康履一军,使王渊大为满意。他当即许愿道,等他任赴,即荐王飞为枢密院编修官。接着,令王飞再入杭城,密访康履,再作谈判,只有出任枢密院使,才能名正言顺地下令收回借给刘正彦的三千精兵,同知是无权擅作主张的。王飞乘船入杭,已近中午,不便行事,便出钱塘门,去望湖楼饮酒。他虽在平陈通时去过此楼,但那时兵荒马乱,生意萧索,自难尽兴。此刻,心情正佳,就生了旧地重游的雅兴。望湖楼原名先得楼,大概是出城先得风光之胜的意思。北宋初的潘阆、林逋,及中期的苏东坡等名诗人,都曾登楼赋诗。以诗觅境,本是文人的一大快事。眼前的望湖楼,果然大非昔时可比。楼上原来残损的栏杆、屋檐,己经修整如新。楼前行人纷纷,车马来去,摊贩鳞连。对面昭庆寺前广场上,更是人头攒动。有买卖的,进香的,当众献艺,使棒舞棍的,一派勃勃生机。王飞上得楼去,拣临窗一桌坐了,叫了一壶酒,几盘生冷熟食,一边细吞慢嚼,一边眺望湖景,心中好不愜意。心情一好,就连上上下下的满楼食客,也看着顺心,好像个个是他朋友一般。此次,他穿得像一般文人,只带一只小小藤箱,装着衣服文具,俨若一个来杭的投亲访友之人。忽有二少年,手提刀枪棒棍,来桌前问道:“敢问相公,此处可有人坐?”王飞抬头看去,一番打量,知是江湖上卖艺的“赶场人”。一个十六、七岁,一个十八、九岁,眉目清秀,举止有礼,便道:“二位小兄弟,自坐便了!”“相公也是南渡的?”那年长的不无惊喜地问道。这一来,双方认了大同乡。互通姓名,原来年少的叫张标,年长的叫李胜,靖康之乱中与家人失散,流落来杭,卖艺为生。王飞自称姓汪。李胜见“汪相公”壶中将尽,自去买了三壶,又叫了几个菜,说卖艺人钱出在手上,来得快去得快,多留无用,不如孝敬长辈,教王飞好生快活。经不住二人轮番劝酒,王飞渐觉头重脚轻,幸好神志尚明,忙推开杯,道:“甭……甭喝了!俺……还须去……去投亲。”打了个嗝,喉咙里冲出一股酒气。再看四周,已经食客稀落,更加心慌,摇晃着站起身,“俺,俺先走一步了!”说罢,弯腰拎箱,早被张标拎了,道:“相公己醉,如何一人去得?俺哥们陪你下楼,同去寻找如何?”李胜一边夹了杂物,过来扶住王飞。王飞忙推开李胜的手,道:“不,不必了,已……已是累了二位弟兄,俺能走!”说着前迈,一个趄趔,被二人左右一夹,腾云驾雾般地下了一楼。早有一辆牛车在一旁等着。车上下来几个汉子,帮着把头昏目眩的王飞抬进了车厢。王飞挣扎起半个身子,喃喃问道:“这……是咋回事?你……你们要……要送俺去……去哪儿?”李胜俯身亲切地说道:“相公勿疑,这赶车的都是俺江湖上兄弟,先送你去旅舍歇了,明日再去投亲不迟!”王飞知道自己这模样也难去见康履,不若依了他们,连说几声“也好”,竟靠着李胜的肩膀睡去了。牛车沿城墙下的路南行。夕阳西斜,凉风乍起,把王飞吹醒。他看不大清车内人的脸,只感到他们正瞅着他暗笑。他觉得自己是失态了,便道:“不、不胜酒力,惭、惭愧!”“没事,”李胜一旁安慰道:“开心时多喝几杯,不碍事!”王飞点点头,心想千万不能再睡去了,谁知他们究竟是何等样人?这么一想,倒叫他暗吃一惊,挣扎着坐起身,装作换个姿势,松松筋骨,问道:“李胜小哥,你、你这几位兄弟,到底是干、干什么的?”“都是卖艺人。”对面一人却道:“打什么哑谜?实告于你听,俺们是刘正彦太尉的部下!”王飞不由大惊,一边抢过藤箱,一边喊道:“停下,让俺自去便了!”说着就往车厢后面挤,却被那个大汉挡住,低声朝他喝道:“别叫!叫也无用!”说着,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指着王飞胸口,道:“坐下!”张标趁势把王飞按下,阴冷地说道:“甭急,待会自有人与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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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夕照山大夫献策
自从争院事发,刘正彦就感到阴险狠毒的内侍们迟早会对他下毒手,就派刘丁带张标、李胜等人,扮作卖艺人,暗中监视内侍宅。凡是出入其宅的非宦官的人员,一一记住相貌特征,伺机生擒。那日王飞从旅舍出来,就被张标、李胜盯上,见他已脱去内侍衣冠,换作文人模样,更觉可疑,就一直跟着他出余杭门,看他下船。当时正值船只出港,互争先行。王飞船上的老大三脚两拳,就把邻船的一帮船工打下水去。一招一式,皆非一般无赖样式,而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张标、李胜等那船远去,下去帮助救人,才知其船来自苏州。船工还说夜间听那船上人语,回去即有重赏云云。刘正彦听了报告,当即判定此人来头不小,必与王渊军中有关,下令再候其来,务须擒归。当夜严加审讯。王飞为求不死,不敢稍有隐瞒,便把先后本末,一一和盘托出。刘正彦又惊又恨,一夜无睡。想到己有两支王渊劲旅在杭,如芒刺在背,若王渊再来,哪里还有自己立足之地?他手下的二千精兵转瞬即空,弄不好他的一千人马也被抽去,自己成了光杆司令,只等人家宰割了。他知苗傅平日就卑视王渊,对王渊的御营副使一职早有腹非,便立即驰至天竺山奉国寺中,把审讯结果一一告之。苗傅果然大怒,说与其受人欺,莫如先下手。转而一想,又道:“俺处不用担心,一声号令,立时而动。倒是贤弟处实可虑矣!那二千王渊旧部,见其来杭,又踞要津,必然求去,冀得升赏,则弟大势己去矣!如何是好,还望贤弟早定主意,方能行事!”
这正说到刘正彦的心病。他不敢滞留,即返自己营中,密召自己军中统制、表弟张冀前来密议。张冀沉思良久,说出一个人来。说若得其人相助,必有良策。
次日早朝散了,刘正彦带十余人,皆作游人打扮,上夕照山雷峰塔院,给了院主许多银两,说要借此会会朋友,请院主把门关了,然后借面朝西湖的一座小阁坐了,只等张翼把人请来。
这人姓王名世修,潭州人氏。他原是北宋徽宗、钦宗两朝旧臣,力言宦官预政之非,金兵入汴时又力主抗战,因言获罪,两度被贬。后随高宗南下,为朝中大夫。在应天府时,恰与张翼为邻。朝夕过往,意气相投,成了朋友。刘正彦冲撞内侍事后,王世修曾致书张翼,大加赞扬,说百官闻之,莫不为之鼓舞云云。
雷锋塔建于五代,系钱王为其妃祈福而建,八面五层,内砖外木,外形颇似今之六和塔,飞檐雕栏,窗户洞达,为西湖南岸绝胜之处,登眺最佳。塔下为院,供奉香火。院北一阁,下瞰西湖,最宜品茗小坐。阁旁长松翠竹,三面相围,外人莫窥。只因宋朝明令禁止文武官员互为交通,刘正彦才不得不做得隐蔽些。不一会,竹径里走来二人,刘正彦忙跨出门来,只见那人方额圆脸,双目如漆,红唇黑须,正在壮年。头戴方巾,身着直裰长袍,腰系一根丝带,果然像一个饱学之士。
   “将军壮举,令人感佩;今日相邀,不知有何垂训?”王世修一口湖南乡音。
刘正彦谦让了一会,叹一口长气,道:“真人之前不作假”,就把军中形势,心中烦闷,一一道了。又道:“刘某生性愚钝,不善深谋。而今情急事繁,千头百绪,愈觉茫然,不知从何处入手,方能提挚总要,把握全局。乞望大夫赐教!”
王世修一边品茶,一边沉思。摇了一回头,举杯道:“这茶甚好!过去咱们在汴京,扬州等地,何曾喝过这等好茶?为何同样之茶,偏南北有别,唯杭为佳?个中之理,不知将军知之乎?”
“……”刘正彦茫然不敢言。
王世修放了杯,捋须笑道:“究其原因,盖因水土不同。杭州之茶,以龙井狮峰称最,山幽雾重,土润泉洌,故得佳品。再加冲泡之水,取自山涧,清洌非常,非别处皆有,故而
味也殊异。统制心病,也如这冲茶之水。古人云‘载舟之水亦覆舟’,不知统制以为然否?”
刘正彦道:“大夫直言不妨!”
   “那好,”王世修呷了口茶,问道:“现在我来问你,你待将士如何?将士待你如何?将士中待王家旧部如何?待你自家将士如何?王家旧部与你家将士之间又如何?”
这一串“如何”,使刘正彦怦然心动,额头冒出汗来。克扣粮饷,虐待士卒;战死者名存军籍,犹领其饷,受伤者扣其抚恤,诈称少发。乃至杀良冒功,骗取犒赏,……当时诸将惯用的一套敛财聚富之法,无不照搬,习以为常。自从借得兵来,因怕其部不服,或归奔而去,或告他不法,或临阵生变,才不得不有所收敛,改为曲意奉顺,以稳其军心。此例既开,对自己千余将士也只得改变态度,生怕待遇悬殊,二部内讧,弄得一败涂地。近日,王渊旧部已知王渊将至,人皆思归,去争升赏的机会。剩下的千余人马,顿生怨意,人心浮动,都道跟着刘统制,只有受苦,不如另谋生路。……想到这里,刘正彦才感到事情比他想到的还要严重,好像脚下之地已经开裂,就要把他吞了一般,不由抹了额前冷汗,面带愧色道:“大夫一言千钧,令俺茅塞顿开。俺驭军无法,不如一并说与你听!”说着把军中实情一一相告。
王世修也脸色沉重地边听边摇头,然后问道:“那将士们对姓王的高升如何看待?”
刘正彦沉吟半晌,道:“王渊大掠杭州,所获无数,尽入己囊,人皆尽知,各有怨望,苦无实据,但前日却捉了他的密使,已略知其实。上月发饷只有一半,军中因有人说,杀了王渊,人人可富。”其实,当时国无余资,连大将都只支半俸。
“好!”王世修轻轻拍着腿,道:“将军勿愁!你既已捉了王渊那使人,就让他给全体将士现身说法,揭其真相,必然人人义愤填膺。即或尚有求归之人,谅慑于众怒,也不敢妄为。如此,统制再晓以大义,施于小恩,则事无不成。失人心者失天下,此万古不爽之理矣!”
刘正彦顿时落了半块石头,心里却好一番盘算。原来根据王飞所供,康履那藏于南高峰无名洞中的十一箱财宝己经取出,正好作为施恩之物。因为这消息迟早会被人泄漏,而自己又难于掩藏私吞。有了这十一箱,也正好省得自己“出血”。便道:“大夫之言极是!然而当今之事,如何了结,还望再赐大教!”
王世修不由想起昨晚面见宰相朱胜非时的一番对话。他听了王渊入主枢府宣旨后,就去
求见宰相,提出反对意见,认为朝野都有舆论,要求追究王渊失职之罪。朝廷反其道而行,赏罚颠倒,必是王渊交通内侍所致,大失人望,故请朱胜非秉公处事,据理驳回,以安社稷。朱胜非却说王渊护驾有功,众望所归。交结内侍,事无实据,岂能以浮言动摇国是?王世修满腔热忱,换得一瓢凉水,怏怏而归,一夜未眠。看来这自宣和年起,久蓄于朝的内侍祸国顽症,已非正常手段可以消除了。他希望有一股非常强大、锐不可挡的势力,自天而降,一举剪除这个朝廷毒瘤。唯有如此,中兴才有希望,国家才有希望。
想到这里,王世修心潮翻滚,这对面的将军,不就拥有这样一股非常的力量吗?然而他仅三千人马。“不知将军与北山苗傅将军有何往来?”王世修问道。
“……,”宋朝之法,还严禁带兵官之间的串联结盟。刘正彦闻言一惊,不敢贸然作答了。
王世修叹了口气,起身揖道:“恕在下失礼,就此告辞!”
刘正彦忙站起将他拦了,连声道:“大夫息怒!容俺说与你听。”
王世修听罢,才知道这二军的实情,心中有了把握,正声道:“承将军见信,王某愿与
二位太尉共谋其事。为你及各位将军计,无非上中下三策!”说着起身,朝四周一望。刘正彦道:“大夫放心,此屋仅你我二人;外面,全是自家弟兄,由张统制带着,决无外人!”
“所谓上中下三策,公先说中、下二策”。王世修坐了,与刘正彦悄声道。只听他说,中策是逆来顺受,听其所为;虽取其辱,仍有官做,熬以时日,徐图良策,伺机报仇不晚。下策是负荆请罪,悔过自新,甘认贼父,取得谅解,可保富贵。刘正彦听得青筋直冒,强忍怒火,道:“使不得,俺兄弟宁死不会相从!”于是请他说上策。“这上策,杀头灭族,在所难免!为你兄弟计,似不合算!”说罢大摇其头,表示不再多言。
“大夫若有难处,俺不强求,但说亦无妨,俺兄弟断不会卖友求荣!即有杀头灭族之祸,俺去承当,断不会累了大夫!”王世修这才重续话头,道:“上策者,上合天意,下顺民情。靖康之乱,皆缘此辈而起。数十年积祸,只待一日扫清。然此辈内外勾结,窃据要津,盘根错节,屡摧复萌,非以非常之举,安能斩草除根?各位乃国之虎将,掌貔貅之师,正当为国除奸,为君清侧,救民于水火,救国于危亡!故此乃千古壮烈之举,后世百代,皆仰盛德!而今,水火不容,时不我待,愿将军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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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年8月5日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高丽寺统制散银
二更鼓后,赤山埠高丽寺前。
西湖西南岸的赤山埠,因其土色红、且临湖而名。埠旁一溪,纳山水入湖,绕过惠因寺,故名惠因涧。这惠因寺建于后唐开成二年(837)。北宋元丰元年(1078),高丽国王子入贡,曾来此从净源法师学禅,陆续赠以佛经、金塔等物,供于寺内,因而俗称高丽寺。该寺础石精工,殿宇宏伟,蔚为壮观。寺附近,另有十几座寺院道观,现今都成了刘正彦的驻兵之处。此刻,寺前火把高举,照耀如昼。方阵严整,刀枪林立,三千人寂无声响。只有寺前一杆三丈多高的旗杆上,一面大牙长三角红底绣刘字大旗,在夜空中哗哗作响。
紧急集合,使三千将士个个屏息肃立,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一起把眼睛直视寺门,等着刘统制出来。
不一会,五十名亲兵鱼贯而出,分立两旁。接着又有二十多名亲兵,抬着十一只沉重的暗红色大木箱出来,在寺前坪台上排成齐崭崭一列横列,看得众人莫名其妙,猜不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使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刘统制光着上身,大步从寺门里走了出来,手捧着一束荆条。
他走到坪台前沿,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然后挺起胸,将荆条举过头,双唇歙动,迸出一声大喊:“全军老小弟兄们!”
这一唤,叫那些衣着单薄,原在索索发抖的士兵,猛然而止,惊得睁大了双限。只听他又高声道:“俺对不起诸位,今晚特向大伙来赔罪了!”
全场无声。那声音继续传来。
“自从王太尉将诸位拨归于俺,随俺东征西讨,已有经年。不少兄弟己战死疆场,永不复生!不少兄弟伤筋断骨,无以为生!俺身为副都统制官.,却从未看一看弟兄们有谁饿了冻了,从未顾问过谁阵亡后家中急需接济!只图自己升官发财,遇着不顺心之举,还拿弟兄们出气。挨过俺训骂鞭打的,为数不少!……今晚,俺刘正彦向诸位一一赔罪!”说着,将荆条一放,双手抱拳,朝四下里三拜而至。
“弟兄们,今儿谁心中还窝着不平之气,不分军职高下,请一一上来,拿荆条狠狠抽俺的背脊!”说着又将荆条高举,道:“俺决不发火,决不记恨,决不报复,如有食言,天地神明共诛!”
全军哗然。看惯了将官动辄打骂士兵的士兵们,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人竟感极而泣,不能自己。呜咽一传十,十传百,全军哽咽起来。突然有人高声道:“请刘太尉速起!”于是三千人共声高呼:“请太尉速起!”说着,全体跪了。
喊至再三,刘正彦才缓缓起来,又朝全军三拜,道:“请弟兄们同起,俺还有话说!”亲兵们赶紧取来衣袍,让刘正彦穿了。
刘正彦心中暗暗得意,脸上依旧神色峻严。只见他用手在脸上狠狠一抹,好像要抹去那尚未流出的滚滚泪水。然后拔剑指着身旁的木箱,喊道:“弟兄们,俺刘某承蒙诸位大力扶持,才有今日。只因囊中羞涩,无钱给中官送礼,这落得有功无赏,难以升迁,害得弟兄们与俺同受清苦。然而,有人不然。王太尉平陈通后大掠杭州,尽人皆知,却无实据。而今,这证据给俺搜出了。诸位请看,这十一箱财宝,就是他送给御前主机康履的贿礼,连封条都原封未动!”
台下重又骚动起来。
刘正彦让四下静了,又道:“王渊就靠了这些不义之财,换得了入主枢院的要职!而发给各位的,却是半饷!今晚俺大胆作主,担起杀头灭族的风险,将这十一箱财宝,统统分给全体弟兄们!”说着,一剑劈去,撂起箱盖,立即金光闪出,引得四下一片惊呼,议论杂起。
“这老贼真刁!平时装穷,全是欺人!”
“咱们流血流汗,饷仅一半,原来全让他送了宦官!”
“这等奸贼,跟他也是白搭,不如跟了刘太尉,仗义!”
“就凭这一手,俺服!战死也心甘!”
……
接着,宣布分银方案,人人有份。许多老兵捧着金灿灿的金锭,感动得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然后,重整军阵,士兵们个个精神焕发,仿佛换了一批人一般。只见刘正彦重新发话,道:“要知那王渊老贼如何勾结中官,如何卖友求荣,现在请听他的参议官王飞,前来给大家说个明白!”说着回头猛喝:“带王飞!”
寺内闻声冲出一队亲兵,将王飞押出。等他结结巴巴把前因后果说完,台下一片怒吼。
“王渊祸国殃民,罪不容赦!”
“王渊勾结中官,欺蒙圣上,该千刀万剐!”
“不杀奸贼,人心难平!”
刘正彦不由深深钦佩王世修的好计谋。见计已成,便高声喊道:“弟兄们,不日王渊就要入杭,愿去的,俺不强留;愿留的,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请各位自己定夺!”
台下同声高喊:“只听太尉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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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年8月5日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北郭驿中官传密告
王渊的任命正式公布后,朝野哗然,到处议论纷纷,都道王渊误国,内侍欺君,天道不公。王渊却不把这些风言风语放在眼里,令他暗自不安的,是入杭三日,竟不见王飞踪影,仿佛入地遁了一般。失了王飞,康履那边无法联系。他知道他现时的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若稍不慎,便落人话柄,反乱了全部算盘,只得另派几名细作,先去城中暗暗寻找王飞。
王渊的驻地,住湖墅北郭驿中。北郭驿原是北宋州府接待过境外国商人的场所,特别精美奢华。四周是早他入杭的山西劲旅营地,重兵拱卫,使他感到分外安全。
此刻,王渊正坐在二府大院中办公。这二府,即政府与枢府。府署在行宫北门外一里许的唐显宁寺中。后来南宋正式定都杭州,因政府执行部门是尚书省及所属六部,故称其地为六部大院。其对面一桥,因名六部桥。
王渊坐定后,即有一官呈上一册,说是刘正彦送来的全军兵马清点详册,并附一信。原来,他上任第一天就以枢密院名义,行文刘正彦,命令他将全军将校、兵士人数、姓名、籍贯、年龄及所有装备,乃至阵亡名单,清点造册,呈送枢府,不得有误。同时宣布半月内由枢府派员前去核实、接收,刘正彦另作安置。为了稳住刘正彦,同时送去一亲笔手札,假作抚慰,以免节外生枝。王渊取信一看,满纸感恩戴德、诚惶诚恐之言,说“因忙交割,无法分身前来面聆教诲”云云。王渊看罢,捋须暗笑。王渊的原意,只收其兵,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只要他有所悔过,从此俯首听命,仍给他官做。王渊虽然要按康履之意行事,却不愿因此削弱了自己的力量。
王渊正在得意,忽听枢院外人声嘈杂,脚步慌乱,接着一名书吏神色慌张,破门而入,递上一书,道:“启禀同知大人,临安县送来紧急文书!”又说来人身带七、八处箭伤,疾驰至大院门外,才下马便气绝身亡。众人在他身上搜得文书,已是血迹斑斑了。
文书上写道,今夜午时一刻,临安县城突然遭受流贼围攻。贼千余人,来势凶猛,几不可挡。知县率守卒及乡兵奋勇抵抗,寡不敌众,势难持久,危在旦夕,因惶遽无策,派人突围求援。至盼,至盼!
王渊命人收了尸,心中好不纳闷。持书入机速房,对着墙上那幅硕大的两浙路地图,不由沉思起来。
在这幅地图上,两浙十四州及邻近地区中的各地守臣、驻兵、剧盗,均有详细记录。守臣名下标有职衔、品阶、俸禄、受任时日,驻兵处标有主兵官姓名、驻兵人数、驻防时间,剧盗下标有首领名姓、人数、起事缘由、时间及活动范围等情,望之一目了然。自从北宋沈括首创地经以来,天下仿之,各州军府县署内,均有如此一图。王渊细细审视,未见临安县四周有何盗贼流寇的记载。恰恰相反,在该县四周,均有官军驻防。其东北的长兴,广德之间,是张俊所部一军,约千余人马。其西南,系刘光世大军,分驻浙皖交界之处。其东南,是张俊本部人马,正南,更是御前重兵,屏列似障。如此看来,此伙盗贼若非自天而降,便是平地涌出!退一步说,若从别处长途奔袭而来,岂有沿途官军毫无觉察之理?
王渊虽大感不解,临安县忽遭夜袭,己是不容置疑之事。突围者身中七、八箭,也可推知攻城盗贼决非一般,况且其县至此存失未卜,岂可掉以轻心?王渊越想越不得要领,只好出院去请示宰相朱胜非。
朱胜非五十年纪,中等身材,面色黝黑而精力健旺。他是河南州人氏,北宋旧臣,靠张邦昌提携得官。靖康元年,他刚任应天府代理知府,金兵来攻,弃城而逃。幸亏韩世忠率军赶来,夺回城池,朱胜非才回马任事。次年,朱胜非听说康王即将即位,立即把他邀至应天府内,说此乃太祖“兴王之地”。所以康王即位后,朱胜非连升五级,出任中舍书人兼权学士院,相当于中央政府秘书长兼皇帝首席顾问。劝高宗宽大张邦昌,攻击李纲使之罢相,为首者虽是黄潜善、汪伯彦之流,他也赞附其事。
朱胜非听了报告,也大吃一惊。见王渊疑虑不定,便道:“目前虽是未明实情,但不论如何,杭州乃圣驾驻跸之地,国之根本所在,且三宫俱在,百官群集,安危所系,牵一发而动千钧。临安县乃行都北边大门,一旦失陷,三官震动。我你身为首辅,罪将何待,计将安出?”
朱胜非见王渊低头无话,猜知他的心思,脸色微怒,道:“同知今日得入枢重地,足见皇上对你期望非浅,岂能复似往昔,以一家之见而措全局?况同知骤得显贵,忌恨者不无人在。扬州之溃,弹劾上书者于今不绝。如仍以小计大,舍本求末,不仅本相为之惋惜,怕也非同知之所愿吧!”
说罢,朱胜非毫不客气地下了命令,命王渊立遣四千精兵驰援临安县,扼守要道,克期剿灭盗贼,肃清余党,消除隐患,方许回师。所遣各部,令下即往,不得延误。然后问道:“同知,意下如何?”
   “相公英明!”王渊想到刚到手的地盘又得拱手让人,好不怅恨,不由脱口而出:“即如此,城北虚空之地,何以守之?”
“令苗傅分兵四千,即时入驻!”
王渊不觉一惊,再想分辩,见朱胜非色厉词严,挥手道:“势若燃眉,同知还留此何为?”
午后,苗傅接到调军移防之令,不由哈哈大笑,道:“妙计妙计,此贼虽未亲往,却己精锐半去,何患大事不成!”原来,围攻临安县城的盗贼,都是苗军所扮。前数日,刘正彦将王飞所供,通告苗傅,苗傅等将无不成了怒目金刚,当下与刘正彦约定,共举大事,谋杀王渊、康履。又用王世修计,佯攻临安县城,引诱王渊出城,半路设伏围歼,击杀王渊及其死党。
王渊怏怏而归,一出余杭门,便见夹路军寨中飘着“苗”字大旗。他的北郭驿司令部,已经陷人苗军重围,成了苗军强弩营的靶子。待他进门换了便服,便有心腹副将上来附耳低语,说“清平山有人下来,正在后厅等着”。
王渊不敢怠慢,急急赶到后厅。一内侍坐在暗处,冷冷传出话声:“同知大人,公务繁忙啊!”
“不敢,”王渊掩了门,上前赔笑道:“不知内辖到此,有何赐教?”
“同知言重了”,内侍又一声冷笑,“康总管甚是念你,让我捎来一纸,请同知大人自看!”说着,脱下幞头,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条,用手顺着桌面推了过去。
打开那纸,只有六个小字:“田禾动,金出土。”并无落款。看得王渊莫晓其义,拿眼望去,那内侍起身“哼”了一声,道:“亏你还是同知大人!你中人奸计了!”
王渊这才恍然而悟。田禾者,苗也,金者,刘也。“动”与“出土”,暗示将有不轨之举。这猛省,叫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觉怔了。
“同知大人,一切拜托了!”那内侍瞪了他一眼,拱手道:“不便久留,即此告辞!”不等王渊开口,转身而出,自己开了后门,听见门外一声“起轿”,就再无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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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年8月5日 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九里松讨逆闻恶耗
夜色如墨。西湖北岸,葛岭之后,一支百人骑兵,含枚疾行。这是王渊留杭的主力之一河北“赤心军”中的一支小队,正由副统制马柔吉率领,前往天竺,去执行一项特别任务。
王渊知道自己中计后,不胜恼怒,立即召来各军正副统制,商讨对策。一面派人飞驰临安县,催促回师。一面拟派一支轻骑,直插天竺山奉国寺,活捉苗傅等主将。擒了主将,再并其部,这是当时许多军队火并的通常做法。如行强攻,惊动圣驾,反受其害。所以王渊再三强调,只可智取,不可硬拚,最好不要发生战斗,并不许放火。众将不敢领命,只有马柔吉请缨愿往,条件是不杀他外甥、苗军中军统制张逵,许其反正。王渊一口答应,说如肯归顺,许以赤心军右军统制之职。
马柔吉率骑绕过玉泉寺,沿山根小路直向西行。路南前方,是一片浓密的黑影,那是巨松夹道的九里松。路旁溪水,潺潺作响。黑暗中,时时有幽香吹来,好似春天多情的抚慰。这使他蓦然想起战乱前的生活,虽然终岁劳作,难得温饱,却是合家团聚,苦中有甜。战火一起,老家首先陷落。他的老母、妻子、长子长媳及邻居的三妹一家,全都丧生。他凭一身武艺,带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及外甥张逵,集合乡亲,起兵抗金。后来二子阵亡,仅存一子随身。他转战投到河北宣抚使张所麾下,被编入“赤心军”中。李纲罢相后,宣抚司被撤,全军辖归王渊,随其南下,驻于扬州。正当小女嫁人不久.他奉令出征。待他返回,扬州已失。再三打听,女儿女婿音讯杳然。所以,现在唯一的亲人,只剩下自小带大的外甥张逵了。那是在应天府时,被亩傅看中要去的。这唯一的亲人,他不能不竭力维护,决不能让他“从逆”获不赦之罪。
快到白乐桥前,马柔吉让众人下马,将马牵到路旁杂树林里躲了。自带十余骑,下桥入九里松大沙路,缓缓前行,装作夜探外甥之状,先说其归顺,再一起深入天竺山中,去擒“逆首”苗傅。他相信,张逵是不会不听他的话的。
这里是九里松的尽头,再往前,便是灵隱头山门,门后就是苗军驻防之地。四野静得出奇,只有流泉之声,绕耳不息。马柔吉猛然听出风中传来车马之声,一摆手,十余骑立时下了马闪入松林,悄悄拔出剑来。
从声音判断,来人约十余骑并一辆牛车。再细听,那声响忽然停了,似乎也觉察到了对方。不一会,就有七八个黑影,猫着腰,拿着刀,从前面悄悄移来,动作敏捷,步法娴熟,必是苗军巡卒。离他们数十步远时,为首一人低声道:“停!”然后直起身,上去几步,厉声喝道:“林中何人?出来!”
马柔吉一听,这人正是张逵,便插了剑,跳到路中央,喊道:“小逵子,是俺!”
张逵一愣,惊问道:“是俺舅!你来此何事?”一边收了刀,上前行了礼,不胜惊异地看着舅舅,笑道:“全身披挂,来捉俺不成?”
“捉你小子,何须如此?”马柔吉道:“今晚有急事,特来找你商议!”张逵朝身后打个唿哨,让几名士兵上来向马柔吉施礼,道:“何不也请你带的人出来见了?”一时,双方致礼。
张逵道:“既如此,何不随俺进去,备点酒菜,陪舅舅喝了再谈?”马柔吉却道:“那里人多眼杂,不如先在这里觅个僻静处,谈了正事再去!”
“也好!”张逵嘻嘻笑道:“俺舅来也不打个呼招,不然俺上您那儿,何劳舅舅摸黑而
来!”
二人让众人在路旁守着,越过小溪,在山脚下觅了个岩洞,坐了下来。马柔吉正色问道:“小逵子,你舅待你如何?”
“那还用说,不是俺舅拉扯,俺那有今天?”
“你明白就好。”马柔吉长叹一声,道:“而今国难当头,有人却想反叛朝廷,依你小子之见,该如何处置?”
“抓来宰了!”
“对,你还算有长进!”马柔吉道:“俺不兜圈子,就直说了。如今王同知大人得了密报,说你家太尉图谋不轨。现已在天竺山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命俺特来擒拿逆首。怜你父母双亡,随俺多年,不忍见你同获死罪,才来拔救于你!”说着,又把如何在王渊面前为他担保等等,说了一遍,道:“这是天诛地灭的事,容不得半点含糊。你好生想了,就在此答了俺!”
“要是俺不从呢?”
“你要甘心助逆,做那不忠不孝之事,你舅就先劈了你!”
张逵沉思了一会,抬头叫了声舅,沉痛地道:“您老生性刚直,容不得半点虚假,殊不知别人并不以诚待你,却把你害得不浅?”
“此话怎说?”马柔吉变色道。
“舅甭急!俺正带着一人。原本就想带他去城里见你,让他说与你听,便知俺表姐、表姐夫的下落!”说罢出洞,朝路上打了个长长的唿哨,喊道:“把那厮牵过来!”
马柔吉不由心一沉。他日思夜想的,就是这小女儿。儿子跟在身边,已是一名统领。女儿自小多病,偏又刚烈如火。嫁了皇甫佐,见他夫妻恩爱,倒也大觉宽心。谁知一个来回,二人便失了踪影,叫他如何不梦绕魂牵?正因思之越甚,便越怕得知其详。生怕不测之变,击碎他的铁骨柔肠。
王飞被牵到洞口,扔在二人脚下。马柔吉将他一把拎起,喝问道:“你是何人?”张逵拔出塞在王飞口中的纱巾,道:“你老实说,这就是皇甫佐的岳父大人!”
原来,那夜刘正彦逼着王飞,向全军将士说了王渊勾结康履的种种内幕后,刘正彦便下令将他剖腹祭旗,正要行刑,张逵快马驶至,将王飞要走。张逵在扬州表姐夫家喝酒时,曾经听皇甫佐说到王飞其人,说他身为江北船只巡检使,却比不上王渊的族侄王飞无官而有权。既如此,张逵料定王飞必知皇甫佐夫妇实情。要来一审,真相大白。苗傅闻报,说“正好用他去说马统制来归”,于是一面派兵装成盗贼攻打临安县城,一面让张逵带了王飞,伺机潜入杭城,去见马柔吉。
事情就发生在这一年的元宵之夜。当时宋高宗为了重铸升平盛世景象,下令扬州全城同庆元夜,君民同乐。一时花灯如海,长街如昼。马贞娘带了老妈丫头,上街观灯,经过王渊看台时被王渊一眼瞥见,顿起邪念。派人一打听,知是其部将、江北巡检使皇甫佐之妻。不数日,王渊料扬州必陷,便派皇甫佐、王飞为正副押运使,将其财宝运回杭州。待其一走,王渊即派人将马贞娘骗到府中,要纳她为妾。马贞娘为免其辱,趁人不备,投井自杀。等皇甫佐自杭北回,行至平江,圣驾正小驻于此。听说王渊正在朝会议事,便在府外静候。不一会散朝,却见刘光世与王渊争吵着一同出来。皇甫佐怕二人伤了和气,上前劝架,却被王渊拔剑刺死,王飞在旁看得分明,吓得要死,后来才知其故,自然不敢张声。扬州大渍,无数人家破人亡,夫妻父子离散。所以,任凭马柔吉差人四出打听,始终没有女儿消息。
“此话当真?”马柔吉热血上涌,瞪出铜铃般眼珠,厉声喝问。
“绝、绝无半句假话!”王飞吓得心胆俱裂、哆嗦着道:“都、都是王、王知院所为,与、与小人无关……”话犹未了,马柔吉发出一声震动山林的长嚎,把剑直插王飞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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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钱塘门夜渡甲兵
马柔吉悲愤交集,当即表示,愿与苗傅同举大事,为女儿女婿报仇。苗傅、刘正彦等将大喜,即邀马柔吉入天竺奉国寺,同商大事。殿内正中一匾,书“奉天护国”四个金色大字,被灯光照得熠熠生辉,好像是前人留下来供后人思考的伟大而严肃的永恒主题。
马柔吉所说的情况,苗傅从截获的王渊发往临安县密令中了解的情况,都说明事情己经到了弓张弩拔,一触即发的地步。双方都在抢先行动,企图先发制人,一举压垮对手。谁稍一迟缓,谁便会受制于人,乃至一失足成千古恨。北郭驿里一样灯火通明。王渊的十余名参议官,守在前院大堂里,等着各地发来的军情报告。从四周苗军营寨里传来的号角声,响一阵就叫他们感到背上兀地掠过一阵凉意。王渊在后院一座楼阁上来回踱步,时尔坐在荷叶托首大交椅里沉思。红亮的脸庞上,浓眉紧锁。为防万一,他在外衣内裹了软甲,把本就微胖的身躯撑得更显臃肿。他经过四十年漫长的军旅生涯,才好不容易从小校升为全国代理军事首长。这使他高兴,又使他不快。高兴的是渡过险滩,不罚反升;不快的是,这“同知”二字分明低人一等,昭示着皇上对他的看法还有所保留。想到这些,他简直感到有些羞辱。他应该早早摔了这“同知”二字,换成知院,那叫起来是多么响亮悦耳!他来自穷乡僻壤,因而深知钱的妙用。他每日粗茶淡饭,以至“家无宿储”。他从不购置昂贵家具,连“帷幔茵褥皆不具”。以廉洁掩盖贪暴,是他拿手好戏。同时,他“轻财好义”,以此笼络人心,为他效力卖命。当年征方腊首攻杭州,贼势猖獗,人皆畏之。独小校韩世忠冒矢雨奋进,第一个登上余杭门城楼。王渊即授他“万人敌”称号,升为队将,赏银二千两。于是全军大振,直捣贼穴,得了首功。……不是他敢于“轻财”,安能逃出百官的弹劾,逢凶化吉,反败为胜?既如此,对于可能危及其位的人就决难轻饶了。他必须如此。只要擒了苗傅,然后奏明圣上,称其谋叛,进而并了其部,化为自己的力量。也只有如此,才能化险为夷,进而游刃有余地去实现心中的最高目标。敲过三更,才有参议官相继送上报告,令他稍稍心安。先是去临安县传令官送回的报告,说贼已退入天目山中。大军除留千人外,已入山进剿,一时难于立返。“混蛋!”王渊骂道:“真是不识大体!”但再看一遍,又觉真有贼在,不能尽数撤回,又道:“几个毛贼,还要重兵进讨,岂非笑话!”立即命副官重修一书,命令只留一千进剿,另三千驰归,不得稍缓!接着,马柔吉送来报告,称张逵反正,余将己擒,唯苗傅逸去,正派兵搜山围抽,料难插翅而遁。又称为防意外,已俘贼首须待天明押至。然而王渊哪里知道,这两份报告都是苗傅伪造的。苗傅还另派信使,去临安县传了一道假令,说临安县乃行都北门,百倍重要,即贼稍退,仍须严守,就地驻防,不得擅离,违者严惩。接着,马柔吉率百骑,领着苗、刘两部各千余人马,悄悄从钱塘门“赤忠军”防区入城,迅速在众安桥至天水院一带深巷里潜伏下来。王世修随军入城,悄悄回到寓所。他为众将齐心举事高兴,也不免为马柔吉杀王飞而惋惜。真是勇有余,而谋不足啊!在他看来,人证物证俱在,足以叫康履、王渊之流,难逃法网,明正刑典,从而扫清积弊,重振壅纪。然而不论如何,那火已经点燃,那些自宣和年起盘结已久,祸国已深、民愤已极丑类,已经倾覆在即。大势不可逆转。而他,一个无足轻重的朝官,却参与了这一必将震惊朝野、名垂青史的大事,他不由感到一种由衷的自豪与从未有过的兴奋。他期盼已久的这一天终于就要来到了。他寓所的对面,就是内侍丛集的故开元寺。四更将至,天色微明。他见对面内侍宅中重又亮起了灯光,正在准备早朝。他想到内侍们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神情,不由在心里笑道:“等着吧,看你们这帮阉狗还能风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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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天水桥同知受戮
三月初五清晨。浩荡的皇恩,伴着春风飞絮,使劫后的杭州终于复苏。纵贯南北的大路上,己经出现了几处许久不见的早市。朝天门、洋坝头、官巷口、众安桥,是四处最热闹的场所。早市中最让人兴奋的,是只有在升平时才有的卖时花的小贩,重又冒了出来,正在向行人兜售刚从马塍园圃里采摘来的牡丹、芍药等花。这正是:“东风不管兴亡事,春来还发旧时花。”“行人回避”的喊声,报告着下朝官员的队伍,即将走来。大街上熙攘的人群,立刻退向两旁,让出路来。王渊四更不到,就离了北郭驿上朝。此刻正循原路归去。他心里挂着苗傅是否己擒的事,一路上凭鞍无语。过了众安桥,才猛然想起昨日有人向他报告,说韩世忠夫人梁红玉,随皇帝南下后就住在附近,便问左右道:“谁知道韩世忠太尉夫人的寓所?”见无人答,便道:“下午便差人去打听清楚,备了礼,代俺前去好生慰问!”“若是韩太尉在此,那苗、刘二厮断不敢如此猖狂!”王渊不由深感遗憾。王渊因已封节度使,所以他的队列之前,便有一人高举着一柄叫做“节”的仪物。这是顶端一小伞,伞下垂着几个缀玉嵌珠大红缨的东西。这是节度使出行时必备的象征,遇到障碍必须拆除,而节不能倒。行过观桥,街面变得冷落起来,两旁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行人与小贩,望着王渊这支百余人的队伍。再往前,路人更少,连沿街店铺住家都门窗紧闭。王渊并不在意,只当是杭州百姓惧怕他的威势。左右随从显得有些不安起来,不断地前顾后瞻,以致队形有些乱散了。“闹什么?”王渊喝问道。“回禀大人,此处似有异样?”王渊回头看去,却见身后小巷里飞快冲出无数军士,立时把路堵了。再望前一看,一座空荡荡的桥背上突然涌上一队骑兵,飞快冲下桥,排成一列横队,拦住了去路。原来杭州多河,大街东侧的民房后面,就是一条狭小的河道,名叫市河(此河在抗战后填塞,即今光复路一线)。市河又有几条东西向的横河,贯通西边的清湖河(即浣纱河)与东边的盐桥运河(即今中河)。这里,是市河由东拐西的转弯处,上置一桥,桥前矗一木坊,上书“天水院桥”四字,因桥下有天水禅院。王渊心中暗惊,强作镇定,勒住马头,大声喝道:“尔等意欲何为?还不速速退下?”前面马队忽地闪开一缝,刘正彦纵马而出,以剑指着王渊,冷笑道:“王知院,末将在此久候了!”    “你?”王渊涨红了脸,声色俱厉,喝道:“你想谋反不成?”刘正彦哈哈大笑,突然收了笑,厉声道:“谋反者,舍你其谁!”说罢,放马挥剑冲来。只见一道白光,直刺王渊胸口。王渊立时翻下马。刘正彦正要砍其脑袋,被一刀架开。马柔吉喊着“俺给闺女报仇!”马到刀落,割下王渊首级,令军士绑在一根长竹竿上。王渊的百余随从,早己魂飞魄散,跪地求饶。与此同时,北郭驿被苗军攻占,防守官兵,全部投降。前后三军汇合桥畔。苗傅高举宝剑,大声道:“王贼虽除,狗监仍在!不杀康履,国无宁日!弟兄们,随俺杀贼去!”    “杀啊!”一道刀枪铁流,裹着阵阵呐喊,狂飚一般朝凤凰山方向冲去。剩下王渊的无头之尸,迅速被杭州百姓砸烂,几乎尸骸无存,恨死了王渊的杭人,终于吐了怨气。许多年以后,王渊的子女出来安葬其父,只得用楠木雕了一个假身,葬人墓中。这是他作恶多端的应得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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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年8月5日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study 于 2017年8月5日 23:34 编辑

(十九)、开元寺枉赴地狱
五更的跨浦桥边,江风初停,微波不起。岸柳如烟,芳草萋萋。一只插着一面小黄旗的小船停在埠头旁,等着岸上下来的三个内侍。
萧中道神情凄楚,拦了送行的同事,道:“都请留步,愚兄就此告别!”说罢,一揖倒地,提一个小包袱,下了埠头。
自从萧中道在观潮时不慎丢失了那条小洋狗,康履就免了他的为皇帝沏茶续水的尚茶供奉翰林之职,罚他到御厨去挑水、劈柴。又嘱管御厨的内侍时时无事生非地整他,弄得左右不是,无故获罪,罚站罚跪,成了家常便饭。萧中道自知再难安身,便请求外放。不久旨下,出萧中道为外地郡监,即日启程。两名监行的差拔,先下了舱,催他下船。
“二位都请回吧!”萧中道回身又道。见二人转身而去,正欲跨上跳板,一艘大船已先靠岸,上来领头一人,身穿六品内侍绿色衣服,见了萧中道,猛然惊呼道:“这不是萧供奉吗?”
萧中道也有几分惊喜,道:“你是秦、秦……”
“秦同老,”那人爽快地报了姓名,上前握了他的手,笑道:“才别经年,你就记不得了。俺们不是在东京一起入官的吗?”
萧中道这才想起二人是在应天府分手的。当时,秦同老受命前往楚荆“视军”。谁知一个回来,已是世事沧桑,正遇着萧中道被黜远行了。二人简略地各道别后,相与叹息。秦同老让随从拿出五十两银子,送了过去,拍着他的肩头劝道:“老兄莫丧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俺今奉旨回朝,还不知是祸是福哩!”
“秦兄千里往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康总管一向夸你能干,此番回朝,必有大喜!”
萧中道又朝风凰山方向拜了三拜,算是告别他曾经付出大半辈岁月的九重钧天之居,再拜别秦同老,下了船。不一会,那船溯江而上,渐渐在天际消失了。
秦同老在开元寺内侍宅的客房里落了脚,就有小黄门送上一碗十味馄饨。不一会,来了许多同乡、同事,说了许多客气话,让他先休息一会,待下朝报与康总管知道,安排陛对(向皇帝汇报)时日。等众人散去,秦同老赶紧睡了。一路劳顿,转瞬入梦。不知何时,一阵震天动地的轰响,自远而近,把秦同老惊醒过来。他不明这驻跸之地,行宫之外,为何有这等好似战马奔驰似的声响?正欲披衣起身,只听这轰响已至门外,接着是无数人跳下马来,无数人高声喊杀;接着有人惨叫,砰然倒地,哭声喊声交织一片。又咣啷啷一声,门被撞倒,那可怕的声音冲了进来。一时间,二门、三门、长廊、后院,到处是杀声、叫声、哭声、各种家具的摔倒声、瓷器落地的炸裂声,无数人的追赶、奔跑声……,整个内侍宅好似成了地狱。吓得秦同老浑身发抖,心胆俱裂。他见无处可逃,赶紧起来锁了门,又把桌椅搬来,顶在门上,再用被褥包了身子,躲到榻下,双眉紧闭,双手合十,不住念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
好一会,整个宅院又归于可怕的平静,好像活着的人全死了一般。正在庆幸大难熬过,忽然又听有人跑动,好像是化整为零,分头搜寻去了。接着,一些关着的门窗被踢开、撞开,斥骂声、哭喊声、惨叫声重又响起。又接着,似有四五人快步朝客房奔来。秦同老猛听见走廊第一间的门轰然而开,接着,翻箱倒柜,摔椅砸桌,接着,第二间,第三间……,每一声响,就像轰雷击在他的心上,叫他身不由主地浑身一抖。他后悔不迭,为何不迟不早,偏碰上这大劫难!他真羡慕萧中道,不迟不早,碰好跨出鬼门关。而自己,怕是在劫难逃了!
“都他娘的没有人?”他又听到有人骂着,朝他的住房走来。
“还有一间!”“若再无人,干脆放一把火把这屋烧了!”
接着,猛烈的敲门声。死神终于来了。秦同老头一甩,昏了过去。
“砰!”一声巨响,那门与门后的桌椅一起摔倒。
一把刀嗖地扫进榻底,吓得刚被震醒的秦同老一声尖叫。
“滚出来!”秦同老无法可想,颤抖着爬了出来,抬头一看,是四个手执钢刀的军士。那四把刀上,都染着鲜血。“菩萨饶命!”秦同老叩头似捣蒜,却被一人拎着耳朵拉了起来。“俺不、不是这里的,刚、刚从楚荆来,不、不信可、可问别人。”“问别人?”一人瞅着他嘿嘿笑道:“全他娘的去见阎王了!”一军汉揪住他的衣襟,喝问道:“谁让你来的?”“康、康总管!”“既如此,那就对不起了!”说罢一刀砍下。秦同老来不及哼哼,便倒在血泊里了。内侍宅内外一百余名内侍,全部被杀。行宫北门外的三十名内侍,被刘正彦派兵围了,一一砍倒,尸陈玉阶。“启察太尉,宫外内侍,均已杀绝,偏漏了三大头目,康履、曾择、兰詿。据知,三人皆在宫中!”苗傅与刘正彦、马柔吉一合计,决心一干到底。苗傅在马上高喊道:“不杀康履,誓不回营。弟兄们,闯宫捕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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