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汤老师《金点上美经典》— “ 看在老天的份上……都住手吧！”

wanglvshi · 发表于 2018年7月19日 20:04

童年初遇赵三岛，没齿难忘《犯长安》。

我曾在水易佳博客第一篇《上美的孩子》里提及，自己九岁第一次花钱到新华书店买的连环画就是俩本三国演义，《跨江击刘表》和《犯长安》。当时灰常惊诧于套书中这两本集数相近册子的人物内容竟然完全毫不相干，懵懵懂懂看完了内容不明觉厉，却更喜欢画面，自此一头撞入三国连艺不能自拔。论坛曾有连友诟病徐一鸣、屠全枫画风多部雷同，也许自有道理，但偏偏《跨江击刘表》一册非同凡响，孙坚、黄盖、程普、袁绍、颜良、文丑，尤其是青年赵云出场，黄口雏儿人生初见，咋能不基情四射啊！择日一定单独精临以飨连友。

今日独忆《犯长安》，图片是2017年冬天在岳阳医院住院治疗期间临就的，当时想撰写一篇文章纪念赵老逝世二十周年，没想后来转中山医院做心脏介入手术了，只有临画，木有写字就搁下来了。同一时期发表的《金点人美经典》的杨家将和杨志卖刀也缺文少字，亦是同理，日后有机会再补议张胡神品和王大师力作。只是赵三岛先生却迥然不同，人到中年回望这部作品，有些感悟是超越画技之外的，不得不写点东西。

从《睢阳血战》中不乏刘继卣的影子，到《白衣渡江》、《百骑劫魏营》三国故事之个人风格初见，再到《左慈》较为完善成熟的笔墨表达，赵老进入上美三国造型组也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之事。也许他没有刘锡永这么飘逸潇洒，没有陈光镒那样生猛英武，也没有徐正平这般浑厚凝重，甚至木有汪玉山那番古风高产，但他却以仅仅区区两册而位列三国连艺大师三甲之列，想来炼油们应该没有太多刍议吧！

精微工准当然是第一无法抗拒的理由，说来有点朴素实诚甚至匠气，可是一一展开细述，精致、微细、工整、准确，将古典东方弓马人物线描结合西体简约素描关系，于盈寸之间铺陈千军万马，即便是匠人，赵老无疑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匠。能在人设造型，结构体态，透视变化各个方面同时达到如此造诣的连环画家，我认为人工智能百年成熟之前，尘世之间应是不可复制的，呵呵。当藕以略大于十六开的A4稿纸，妄图临摹大鸟瞰狼奔豕突景状而屡次未遂后，不得不在徒劳之余叹服赵老，真是连环画家里首创无人机战术的先行者，能接过其衣钵的，则是二十多年后的崔君沛了，此是后话按下不表，于是只能选些中近景习笔敷衍了事。

第二个更大的缘由是为啥这部人物个性纷繁，战事跌宕起伏，情节走向曲折的长篇作品初版时独由赵老执笔？我觉得上美领导当年确是知人善任滴，这一大段充斥着历史自然主义，善恶忠奸难辨，矛盾冲突不辍的章回，放眼望去委实是其他三国画家难以胜任的。撇开技术层面不谈，赵老并没有将人物简单的脸谱化来划分所谓善恶是非阵营，李郭樊张并无獐狼之相，只是在计划之际偏安营帐一隅，方显叛将谋略不足。曹操勤王亦无英雄忠义，唯有一袭皂袍映衬众将虎豹之姿，意喻将来权高位重。通览全篇，画家以极其潜忍的耐心与毅力，将乱世间芸芸众生，无论帝王将相还是黎民百姓一一逐个画来，把一段极易凌乱的跑马历史冷静严峻娓娓道尽，让一个九岁小屁孩过目不忘，知道了什么叫做肮脏战争和生灵涂炭。

如果说，悼念黄全昌先生是因为他塑造了海瑞、文天祥等中华风骨人物的话，那么怀念赵三岛先生，则是因为他以更宽广博大的胸怀和气度，用悲天悯人的上苍视角在审视历史，审视人间！请看看大师的摄像机位，为了营造天眼的距离感，他经常留出大片的空白，而将自己逼迫在少于一半的稿纸上，再细腻入微地刻画他的角色们，哪怕只是一个蝼蚁般渺小的群众演员。段子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通过临画，才知道大师为难的不是别人，不是角色，而是他自己。即使在许褚斩将归阵或李乐大败溃乱的近景，先生的镜头也是节制干净，并无过分渲染血腥暴戾之气，值得我们原创后来人在触碰动漫痼疾之后，亦要深思学习。他的分镜剧本，即使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仍然是一部宏大的宽银幕电影故事片的蓝本，是中国的纸本《宾虚》与《达基亚人》，印证了连环画之名著巨作是可以超越时代与空间限制的，他笔下的激烈战争画面背后，体现的却是墨子的非攻兼爱思想，在抛却了狭隘的吊民伐罪，党同伐异的虚伪幌子之后，大师向我们传达的真正信息其实是—“看在老天的份上，够了，都住手吧！”…不要指谪我过度解读，您不妨坐下来静静地再看一遍再说，虽然病体可能加剧了我的敏感度，但此论绝非危言耸听，只可惜今天拥有这般阅读经历和审美体验的中国老少男孩们，由于连环画传播途径的动脉粥样硬化，已经糜遗不多了。

难以理喻的是赵老曾用名三涛，解放后改为三岛，窃以为他已有避世之悟了，却不料难改刚直之气，以他笔墨之下隐藏着的筋骨，确实很难渡过非红即黑的时代劫掠，具体如何言语遭罪已无考证之需，以讹传讹亦非我本意，您可以嗟叹他刚画完《天水关》，就被遣返原籍务农，此后四十年终身未曾画作，痛惜英才暴殄，而我却在悲怆中拿出了一点阿Q精神聊以自慰。毕竟，不是每一个画家能够有机会，让马超和姜维以这样摄人魂魄的青年形象，唤醒了千万个你和我的少年梦想，而这两位英雄的壮志未酬，不正恰恰是大师自己的命数吗！此谓异人撞缘吧？或许，就像上美以32开出版的中英文对照单行本那样，先生身后已不再仅仅被冠以本社，而以六十年前出版的一部古典战争作品，仍能激发读者和画者反思历史，拨动大家非攻不战、众生和平的心弦，大师此生已是功德无量了。

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大师巨制就是如此的朴实却又感人，让我们一起，记住赵三岛先生。

顺致问候连友yy9003

半个连友半个画家汤准

急就章于2018.7.19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