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最好的作业本》

甘海琪

     那一年，我被分配到偏僻山村的一所小学任教，那里交通不便，校舍简陋，十天半月也看不到一个邮递员。出于对现实生活的失望，我学会了抽烟，喝酒。当然烟是劣质的“火炬”烟，酒更别说了，其实就是当地老乡酿的地瓜酒，辛辣苦涩。纯属借酒浇愁，没想到旧愁没去，新愁又冒上来。我多次提出调离的申请，都被打了回来，无奈之下只好混日子，生活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春天的中午，我正要午睡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轻轻地敲了两下，我打开门，却是我班上的牛头。“牛头”是绰号，他本名叫刘学文。看见我，牛头有些不好意思笑笑，他说，老师，我想跟你要点东西。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牛头摸了摸头接着说，老师，你的烟盒是不是可以给我留下来？出于打发他快点走的目的，我点点头说，当然可以。牛头冲我鞠了个躬，说谢谢老师了。
     牛头的成绩在班上不算太好，中等偏上吧，这可能与他长期旷课有关。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的困难，所以他来不来上课也都没有人关注。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他上课虽然也在听，可总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的作业本从来没完整过，不是缺封面，就是没封底，严重的时候竟然还用一些不同颜色的纸张拼凑成一个本子。至于内容，看上去还算整齐。
     我开始给牛头保留烟盒，其实这不是很难的事。我知道乡间有一种男孩子们玩的游戏，就是用纸张叠成四方块，然后在地上摔着玩，我想，牛头不过是这种目的罢了。
     牛头第一次来拿烟盒的时候，显得有些拘束，但面对那一大堆的烟盒，他还是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匆匆忙忙地拿了那些烟盒，说一声谢谢老师，然后转身离去。看上去他并不想和我多说些什么，而我也不想多问，这种默契保持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学校有一次组织作业评比，我才知道了牛头要烟盒的真正目的。
     那次作业评比是封了名字的，目的是不让老师们打感情分，经过初步评比，有几份作业很快就入围了，但有一份作业却引起了老师们的争议，有说通过的，有说这种作业本怎么能入围？也有保持沉默不语的。在争论中，我拿过那份作业，马上惊呆了。那是一份由烟盒装订的作业本，那熟悉的“火炬”烟盒，那刻意一笔一画写好的作业。看着烟盒本，我的眼前浮现出牛头拘谨的表情，心忽然就乱起来。
     我找到牛头，他似乎知道了我找他的目的，低了头，两只脚不安地挪动。我看见他脸红到了耳根，那是一个农家孩子内心的酸涩世界啊。
     我对牛头说，我准备戒烟了，以后没有烟盒给你了。
     牛头抬头看我一眼，有些迷惘。
     我又说，作业评比，你得了一等奖，这是你的奖品。我搬出自费买来的厚厚一摞新的作业本，说：祝贺你！
     牛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接作业本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我又说，以后有困难跟老师说一声，让我们一起来克服好不好？牛头点着头，眼里漾出了泪花。
     三年后，我离开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我收藏了牛头的那本烟盒本，我认为那是自己看到的最好的作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