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碰壁的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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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骕（1894~1968），号步曾，江西新建人，植物学家，曾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东南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中正大学校长。<br /><br />　　有人曾在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图书馆里，看到一堆没有整理好的中西文书籍，随手一翻，都是胡先骕的藏书，只是满纸灰尘，破破烂烂，许多已被虫蛀。据说，另一部分藏书，早已被低价处理。<br /><br />　　这位今天已被许多人遗忘的教授，当年在学界的声望可是如雷贯耳。几段记录他的文字可以佐证。<br /><br />　　比如，在任中正大学校长时，他给学生讲课时狂话连篇：“我是国际国内都有名的科学家，我的名字早已在历史上注定了。诸生今天能够听到我的讲演，这是你们莫大的荣幸！”<br /><br />　　此时，留着新潮短发、一袭白色长衫的胡先骕，已经创立了中国大学第一个生物系及第一个生物研究所。理所当然，他被称为国内生物学界宗师级人物。<br /><br />　　然而，让众人始料不及的是，几十年后，在一份个人检讨里，他竟然这样总结道：“我有自高自大的个人英雄主义，我的各项的成就使我有‘赢得生前身后名’之感。我……看不见群众，一切唯我独尊，有浓厚的宗派主义。”<br /><br />　　这是中国科学院植物所1952年召开的批判会上，他给自己扣的帽子。这时的胡先骕，名字被排除在“学部委员”之外，也就是说，连个院士都不是。评职称时，他的许多学生都评上一级研究员，而他却只是三级。领导对他的评价是，“平日言语不慎，工作质量不高”。<br /><br />　　有人回忆，批判会前，胡先骕自己去倒了一杯开水，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无意中发泄出心中的愤懑。但在研究者胡宗刚看来，这一细节恰好证实，这时候的他，已经“低下了高傲的头颅”。<br /><br />　　本来，胡先骕的高傲是出了名的。民国年间，一次他到庐山参加学术会，蒋介石获悉后，希望接见他，商议高等教育。他却以“不想再空谈高等教育之事”为借口，直接返回学校，蒋介石派人沿山寻找，也没找到。<br /><br />　　不仅高傲，他还率真得可爱。他去听本校文法学院院长讲课，居然当面斥责那位院长“不学无术”；而他的学生患疟疾身亡后，他竟在葬礼上放声恸哭。<br /><br />　　尽管留下不少诸如此类的逸事，但让当时师生更为敬佩的，是胡先骕独立的教育人格。担任校长期间，他从不允许国民党党团分子到大学内活动，也不允许学生参加政治活动。理由是，学生的任务就是把学业搞好；面对教育官僚，他一向不留情面。有一次，学生与国民党所辖江西《民国日报》发生纠纷，砸了报馆，蒋介石下手谕要求严惩。他只对学生记过了结。<br /><br />　　胡先骕并非不问政治，他也深得国民党高级官员的赏识。但终其一生，他都以科学家的身份，保持着自己独立的立场。国民党高官召集大学校长们训话，要求每位校长都要写自传，并要进行肄业考试。胡先骕觉得大受侮辱，表示自己已一把年纪，做不了“天子门生”，愣是予以拒绝。<br /><br />　　在研究者胡宗刚看来，胡先骕的这种独立性，既出于“对自由、科学、民主的理解和热爱”，也来自中国旧式学子文人独善其身的传统。<br /><br />　　即便到了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开始后，他这种独立姿态仍然挺了很久。据悉，当时参加学习的人大多主动自带笔记本做笔记，胡先骕却表示，自己的记性好得很，自大学毕业以来，就再也没有记过笔记。<br /><br />　　哪怕是他在一次次检讨中，用语越来越卑微，仍然给人“极不认真，避重就轻”的感觉。因为听众们注意到，当有人向他提出意见时，“胡先生频频摇头，态度高傲，毫无接受的诚意”。<br /><br />　　但终究，他还是碰了壁。虽然他从未承认自己的学术观点有任何错误，却仍被冠以“鼓吹唯心主义思想”、“坚持反动遗传学”的罪名。他所撰写的著作也被禁止销售，学术文章更无处发表。<br /><br />　　人们逐渐淡忘了他。只有作为植物学家，他才会偶尔被研究者们提及。1983年，他一手创办的中国植物学会召开成立50周年大会，回顾学会历史，竟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br /><br />摘自《读者》2007年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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