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连谈兵】中国的《王子复仇记》

dpjs · 发表于 2013年11月24日 00:26

儿时没有看过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只是看过劳伦斯·奥利弗主演的电影《王子复仇记》。20岁时，买了一套原版企鹅丛书，里面有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和四大喜剧，这才算是看了一点原著，只可惜我的英语基础不好，而且原著还保留了一些古英语词汇，因此看得并不流畅。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普遍认为，莎士比亚的中译以梁实秋的最好，朱生豪的译文在大陆亦算是顶尖。后来在连藏过程中陆续购买品读了上美32开四本套装《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和胡克文的32开大精《王子复仇记》，可是我的惰性使我对译本和连环画都没真正仔细阅读，因此对《哈姆雷特》的认识依然停留在故事性上。不过，依我笨拙的理解力，我始终觉得电影起的名字《王子复仇记》比《哈姆雷特》更传神，看了这个名字，就会大体知道故事是一出复仇戏了。

冬至和连趣搞的“品连谈兵”很好，有一些专业味道。我理解的“兵”，可以是战争、战斗、兵器、装备，甚至是战士，只要与军事有关的，都可以归入。虽然我不是军事爱好者，但为响应号召，我也将我对这方面的一些粗浅认识写一下，供连友批判。

我要说的是中国的《王子复仇记》——上甲微灭有易。

dpjs · 发表于 2013年11月24日 00:27

本帖最后由 dpjs 于 2013年11月24日 01:41 编辑

图1：《合集》34294

图2：《合集》30447

在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的父亲老国王被其叔叔克劳迪斯害死，其母被迫与克劳迪斯结合，哈姆雷特经过敏锐的观察和缜密的分析，揭开了克劳迪斯害死兄长的真相并最终复仇。从故事的背景可以看出，戏剧中的丹麦尚处于邦国形成期，因为哥哥的遗孀可以由弟弟“继承”，一如王昭君时期的匈奴。其实，中国早在先商时期，就有一出《王子复仇记》的真人版演出，故事的主人公分别为王亥、王恒和上甲微。这三人均为商族的先公。

这个故事是首先由王国维发现的。王国维在研读甲骨文时，发现甲骨文中的“王亥”、“高祖王亥”其实就是《天问》中的“该”（或“眩”）、《殷本纪》“振”、《汉书》“垓”、《世本》“胲”、《吕氏春秋》“冰”，与《山海经》、《易经》、《纪年》中的记载相吻合。从甲骨文中（图1《合集》34294、图2《合集》30447）中可以发现，“亥”从鸟或从隹，两种写法都隶定作 。从图腾崇拜角度考虑，作为商的先公之一的“王亥”（注意此处的“王”是君主的称号而非姓氏）实际上是一个来自东方崇拜鸟的东夷人①，或是具有玄鸟崇拜神性和神力的宗教性的“王”。王亥其实还是中国最早的商人（行商之人），他与其弟恒同河伯一起，赶着牛羊自殷②到有易（地望据考证在今天的易水流域）进行以货易货的贸易③。于是故事先后发生了：在有易，兄弟二人与有易女并淫④，王亥被有易之君绵臣杀死⑤。恒却未落难，反而赶着牛羊回到自己的大本营继承了王位⑥。随后，王亥之子上甲微经过四五年的侦察，终于发现了王亥死亡的真相，借河伯的武装力量将有易灭掉，并顺势取代恒成为商族的王。

①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困民国，勾姓而食。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

② 此处的殷实为商契至商汤八迁中的一次居地。

③ 《易经·旅》上九爻辞“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咷，丧牛于易。凶。”这里，实指王亥等人为商旅之人。

④ 《天问》“眩弟并淫，危害厥兄”。另《天问》中“干协时舞，何以怀之？平胁曼肤，何以肥之？”两句，实可解释为王亥以干舞这种原始性舞诱惑有易之女，继而交媾。

⑤ 《纪年》“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遂杀其君绵臣也”。《天问》“有扈牧竖，云何而逢?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⑥ 《天问》“眩弟并淫，危害厥兄；何变化以作诈，而后嗣逢长？恒秉季德，焉得夫仆牛？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

dpjs · 发表于 2013年11月24日 00:27

本帖最后由 dpjs 于 2013年11月24日 01:00 编辑

故事很简短，也俗俚俗气，就是一个为父复仇的事。但如果深深地探讨一番，则可发现故事中与《哈姆雷特》情节有暗合之处以及更深层的“兵”内容：

一、《天问》中屈原用了两个问句对王恒能够逃脱死亡反而赶着牛羊返回表示了深深的疑问。在屈原看来，王恒既然用欺诈的手段试图得到失去的牛羊使得其兄遭到祸凶，怎么能独善其身“不但还来”呢？而且他怎么能只是得到失去的牛羊，而不为其兄报仇呢？有研究者认为是因为王亥兄弟二人并淫绵臣之女而引来杀身之祸，其实这种看法并不符合当时的社会形态和道德规范的。夏商之际，普那鲁亚婚俗盛于社会，兄弟共妻，姐妹同夫，是自然常理，故事的主人公上甲微晚年亦有新台之事⑦。因此，王亥兄弟的行为对于当时的古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不宁唯是，古人还往往以此为荣！”⑧那么，是什么引起了杀戮呢？田昌五给出了两种可能：一是王恒的商队有抢掠有易妇女为奴的行为，因而遭到报复；二是王亥通过绵臣之女谋取有易君位被绵臣发觉招来杀身之祸。罗琨认为，乐舞盛宴（干协时舞、平胁曼肤）是进行交易的一部分，有易款待的初衷也是为了交易成功，只不过双方未能达成彼此满意的协定，利益的冲突将仇神召唤到了战场，引来牧童的行刺，有易牧竖受绵臣暗使乘黑夜对着床下了手。不管怎样，王亥之死实是耐人寻味，而其弟恒的行为更是不可思议。如果我们将《天问》“往营班禄”理解为王恒继位时往求大国的公认（班，颁布；禄，爵位）⑨的话，秘密也就得出了。原来，恒在其兄王亥被杀后，得到了一系列好处，并继位为君（亥之妻妾自然归于其下）。从甲骨文中王亥受到隆重的祭祀而王恒却很低下看，屈原的疑问实际上也代表了商族后代对王恒行为的质疑，也就是说王亥被杀，即使不是有易之君与王恒的合谋，也是得到王恒的默许的。因为，王亥被杀，王恒自己正好可以继位为君，出于为自己谋取私利，他只是取回了被夺的仆牛，并不谋求为兄报仇，而且还“往营班禄”，考虑继承兄位而往求大国公认。当然，更重要的是，从这个事实能看出当时社会形态的推移。即：这个时期的商族社会是由中心聚落形态（相当于酋邦）向初始国家（邦国）的过渡时期。“王”这个称呼的出现，正说明以王为核心的雏形性质的“王族”形成，这个最主要的贵族阶层亦相应形成，从而此时的社会结构已不是“阶等社会”，而开始进入“分层社会”。

⑦《天问》“昏微遵迹，有狄不宁；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姜亮夫、江林昌等认为系指众鸟（男根）集中在一棵棘树（女阴）上，以喻上甲微淫乱儿媳之事（负子肆情）。

⑧田昌五：《中华文化起源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244页。是书尚提到“燕国有一种习俗，有好朋友来时，主人便将自己的妻子让给他过夜，以示款诚”。

⑨游国恩：《天问纂义》，中华书局，1982

dpjs · 发表于 2013年11月24日 00:27

本帖最后由 dpjs 于 2013年11月24日 00:45 编辑

二、上甲微复仇之路充满艰辛，终成正果。《天问》称上甲微沿着王亥遇害的线索追究死因，有易感到不安（“昏微遵迹，有狄不宁”）。也说是说，面对上甲微侦察，王恒是始终不说真相的，以至上甲微穷追猛打，非要弄个究竟，连有易都知道这个事情，感到不安。大约经过五年⑩，上甲微终于弄清了真相，于是借何伯之师大破有易，杀绵臣。随后，上甲微成为商族之邦君。罗琨依据这种权力变化，认为上甲微实是“商人国家的缔造者”。因为从上甲微伐易需要借用河伯之力看，他能调动的商族兵力实在有限；而从商人祭祀的祀谱正式自他开始为完整有序来看，他成功后的武功和权势是深有影响的。这个事实反过来看，正是战争，无论是在早期国家还是在其后的王权形成过程中，发挥过重要的机制作用。战争，不仅打破了原有族落之间的平等关系，它也使战胜者内部产生了一个军功贵族阶层，加之战争所带来的战俘奴隶，这些都可以改变战胜者内部的阶层与阶级结构。

⑩据今本《竹书纪年》，帝泄十二年，王亥宾于有易被害；十六年上甲微伐有易杀绵臣，可知时间相差四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