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石广北监狱

甘海琪

《坪石广北监狱》

2020年元月6日夜宿坪石。梦里不知身是客，人事全非叹飘萍。千里独行觅旧地，半世沉浮未了情。小城故事多充满苦和乐——是的，坪石这个小城的故事很多，但对我来说，那都是过去。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是吗？但愿此行有所收获。

金鸡岭风景区是广东省四大名山八大风景区之一，为二级风景保护区和省级自然风景旅游区，总面积为1.6平方公里。 金鸡岭四周悬崖绝壁直如刀削，东西两隘筑有城墙，西北峰顶有一奇石，貌似雄鸡，昂首北望，引颈欲啼，金鸡岭因而得名。主要景点有万古金城、一点天、老鹰岩、狮子岩、石窗、姐妹岩、螺旋梯、望夫台、骆驼峰、刺猬石等。

我下榻的广北大酒店

我开的房间606号。此酒店设备一般，但有免费的早餐和夜霄，只要给前台一个电话，便有服务员把客人点的餐品送至门口。从几百公里过来，今晚早点休息吧。

或许是睡得早，午夜3点就醒了。朦胧中看到墙上淡黄色的壁灯，身上盖着雪白的被子，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我揉了揉眼睛，刷地坐起来，四周巡视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不是家，我在他乡。倚靠床头，打开手机音乐，调出邓丽君的《小城故事》，随着优美温婉的歌声，取出日记本，未曾落笔，轻吟低叹……

这是搬迁前的“广北林场”场部，这是对外，内部称广东省第五监狱。广北林场始建于1955年，正处级单位。下设六个大队十个监区。地处粤湘处境的岭南山脉南端，山高林密，盛产木材、原煤与茶叶。广北林场开办了煤矿、茶厂和木材加工厂。2014年，整体搬迁到广东省从化监狱，大山沟里从此寂静下来。

这是现在拍的广北林场，已经是一片残败、荒凉的废墟。

监区空置的大楼

场部宣传栏。栏中是搬迁前（2014年）的一个征文启事。我看了觉得饶有趣味，就抄了下来：
随着监狱迁建工作的加速，广北人期盼多年的搬迁梦即将实现。在建监59载的岁月中，我们一路走来，有过欢笑，洒过汗水，掉过眼泪。这里承载了太多难忘的回忆。多年之后，在从化飘满荔枝浓香的南风中，我们蓦然向北远眺——突然间，有些心动，如指尖拨动琴弦，悠幽的思绪如绵长的春雨飘洒，藏在心底间的印象，朦胧浮现：洋灰色的老围墙，废旧的监仓，荒坡杂草丛中残存的墙基碎瓦，绿意盎然的千亩茶园，烟雾腾腾的水泥厂，钢花四溅的机械厂，矿车川流不息的煤矿。7.15特大
洪灾中众志成城，克服千难万险的牵手大转移。突如其来的严寒冰灾，坚毅执着的守护……
这里的人生充满劳绩！这里的一切注定写着：你我的青春，你我的奋斗经历，你我挥之不去的一个称号：“广北人”！离别在即，我们何妨深沉的回眸这片多情的土地，为纪念广大警察职工在广北奋战的岁月，传承和弘扬广北精神，激励我们去建设更美好的未来，我们隆重举办“忆峥嵘岁月，扬广北精神”为主题的征文比赛。……
——从上面浮华而失准确、洋溢却欠简洁的文字看出，这是一位走出校门不久的年轻警官的手笔，有激情，而缺老练。也许，这是宣传栏的最后一期文字了吧？

改革开放后，监狱办公管理条件日益改善，住宅楼一幢幢拔地而起。没过多少年，一纸令下整体南迁，真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场部不仅有医院、商店、邮局，还有学校和幼儿园。搬迁之后，人迹消失，满目荒凉。

这是当年在押犯登记墙

监狱食堂，可一次性容纳1000多名犯人进餐。

监狱医院

荒芜残破的监区，野草荆棘漫天，枯枝败叶遍地。我独自一人行走于丛草掩盖的小径中，惊飞了啄草喙食的小鸟与野兔。我不怕毒蛇怪兽（蛇在洞里冬眠了不会窜出来），但有点莫名其妙的胆怯。
这没有人迹的空旷，似乎到处弥漫着阴森、腐臭、诡异的气氛。在废弃的监仓大楼里，会不会隐藏着数不清的凶魂恶鬼？他们在欢唱、在乱舞……
突然，刹那间安静下来，他们看见了，看见了一个陌生人闯进了这片属于他们的禁地，那些没有窗框的黑洞里，半隐半现地露出了一张张不成人形、颧骨惨白的脸谱，一双双像黑洞般的眼睛在窥视我，那凸暴的尖利的牙齿滴着鲜血……

我定下心来，走进大楼，仃立在没有玻璃的窗前，双目用力地扫向那些黑洞，看看到底有没有暗藏着的鬼魂。
大楼里，黑漆漆一片，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没有鬼哭，没有魔舞，一群老鸦在的头顶上嘎嘎地掠过，几片枯黄的落叶在半空中飘扬着。
我眯着眼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望去……
离开广北林场场部时，已经是中午12点了，我要找点食物填肚子。

我抬头一看，一块“潮汕餐馆”的招牌映入眼廉，在路旁停好车子，走进饭店。老板娘三十几岁，高挑的个头，麻利的身段，她从厨房里出出进进，风风火火。店里坐着三桌食客，都是中年汉子，脸色黝黑，体格强壮。他们说的是本地方言，口音和湖南话接近。此地虽属广东，却沿袭了湖南南部的习俗，无菜不辣，喜食火锅。有汉子告诉我，金古坪地处三岔路口，原是一片山坳，三户人家。改革开放后，山民与外界做起了山货生意，为了供南来北往的生意人歇脚和餐饮，有村民便利用金古坪三岔路口的地理条件，建了商店和饭店。

老板娘与店中的食客打情骂俏，口无遮拦，显得很熟。我偏居一隅，看到老板娘风姿绰约的身影，突然想到孙二娘的人肉包子。水浒传里的孙二娘武艺高强，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她在三岔口的地盘上开了一家酒馆，把人杀了将其肉做成包子，卖给过路的客官。——我看事物的眼光常与别人相异，认识与思维的角度有时也比较另类。坐这个小馆子，面对这位老板娘，我怎么就联想到孙二娘的人肉包子？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偏激或者极端！
当老板娘近前问吃什么菜时，我才清醒过来说，你这有什么？她口齿伶俐地报道，猪心猪肝猪耳朵，还有腊鸡腊鱼。我想到了人肉包子，哪里敢吃她的猪肉，就点了一盘小辣鱼。不一会便端了上来，我先试着尝了一块，嘿，味道还真不错！吃饱喝足后立即启程，下一站是小金坪。

五监六大队，地处小金坪，山高林密，沟壑纵横，道路崎岖。到金古坪不知怎样走了，我下车向当地村民问路，一位中年汉子热情地把我带到路边一家木材加工厂的大门口，说，从这里进去有一条水泥路，再走3至5公里就是了。

车轮下是起伏曲折的Y700村道，路边是一幢幢村民新建的楼房，远处的茶基梯田上长满杂草荆棘……一片片绿油油的茶山，像层层波浪，在蓝天白云下翻滚，似乎茶叶的香味飘进了车厢，我陶醉了……

沿着弯曲起伏的村路勇往直前！

那楼，那树，那监仓，还有那山坡上的古柏，五监六大队到了！空旷、宁静、寂寞显得很冷清，那欢腾、忙碌、喧哗的画面呢？那热情，朴实，贫瘠的村民呢？都不见了？被岁月尘封了吗？

这是监区岗楼。岗楼共有三层，战士站岗的时候，就在二层与三层里向区内监视。旁边的大铁门，据说69年冬的一天，一名老犯人无视哨兵的警告，爬上铁门，在翻越至门外时，被哨兵开枪击毙，跌落在门外地上。当年看守条例中有明确规定，当犯人企图翻越围墙或铁大门逃跑时，经三次以上警告仍不听劝阻，待翻越至界线之外时，即可将其开枪击毙。这一条规定的重点是，开枪的时机是：等犯人的身子重心移至监墙之外，也就是说，犯人必须死在监外。
楼下是哨兵进出的小门。岗楼里的梯阶是用铁板加钢筋焊成的，踏上去的脚步声很响。上了二层后，有一块可以活动的厚铁板，人上到二楼后便放下铁板并用锁扣锁住，防止外人偷摸上来。换岗时，用口令对接，对上了口令，才打开铁板盖，交接后，新接班的哨兵再盖上铁板。现在，铁门已被水泥封住。
此时此刻，我站在一号岗楼的下面，仿佛听到哨声、喇叭声、喧哗声，想像着穿灰色囚服的犯人们从监仓里出出进进，监仓外是大操场，操场一端有一个大水池，一些犯人在冲凉，有的犯人在洗衣，有几个用手提着脚镣犯人，一步一步趔趄着从禁闭室出来，后面跟着管教……大墙内外虽然隔着两个世界，但是天空同样那样的蓝，云儿同样那样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