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爱连君 于 2018年6月4日 09:01 编辑
小时候,我大姨和舅舅都在河南工作。我姥爷一条腿是跛的,姥娘双目失明,为了照顾两位老人的生活,我们一家就和姥爷姥娘生活在一起,我姨、舅按时寄回一些钱贴补家用。姥爷姥娘出门总是喜欢带着我,我是姥娘的眼睛,姥爷的腿,姥娘1973年去世后,我就只有陪着姥爷出门了。 1976年,我舅舅回家来过春节。春节期间,他带着我去公社赶集。他要送东西给我做过年礼物,我说我不要鞭炮,也不要好吃的,就想要“画本”(连环画),他就带着我走进了公社唯一的那家新华书店。 书店里人很多,连平时从不进书店门的农民也来了,大部分人都在挑年画。当时农民的生活水平虽然普遍比较低,但是人家仍然在过年的时候挑选一些年画贴在家里的墙上,虽然还是土坯泥房,家里顿时觉得亮堂喜气了许多。 我和舅舅好不容易才挤到柜台前。我的眼光被玻璃柜台内的花花绿绿的画本封面吸引住了。我幼时曾认为新华书店的营业员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职业,因为他们可以随时阅读这些引人入胜的画本。舅舅让我选一本,我问他选哪本都可以吗。因为我一眼看中了一本厚厚的画本,封面上一个英气逼人的八路军战士,紧握上着银光闪闪刺刀的步枪,正在跃出战壕,准备冲向敌人。我喜欢打仗的,和厚厚的书,觉得薄书“打得”再厉害由于情节简单,也会让人有意犹未尽的感觉。这本书这两个条件都符合我选书标准。于是舅舅就给我买了这本书。我当时只上了半年学,封面上字只认识“战斗”二字,舅舅告诉我书名是《战斗英雄任常伦》。我觉得这名字很奇怪,“任常伦”也比较拗口,用谐音“人长人”生生记住了这个书名,当时还认为这个英雄比一般人个子高,所以叫“长人”吧。 从书店里出来,我心中又喜又忧。期期艾艾地走在舅舅的身后,舅舅问我怎么了,我说,如果家去父亲问我为什么让舅舅买书,你就说我不要你非要给我买的。舅舅答应了。 回到家里,我忍不住把“人长人”拿出来向弟弟“显摆”,舅舅的“谎话”显然没起作用,我受到了父亲、母亲的两个人的训斥。因为这本厚书定价0.23元,价钱比较贵。舅舅虽然在外地工作,但是由于是临时工,月收入只有20多元,每月还要省出钱来寄给姥爷,再加上当时他还没有结婚,手头实在说不上宽裕,这本书几乎花去了他月工资的1%。 “人长人”使我的藏书档次提高了不少。开学后,我的“人长人”受到全班同学的追捧。当时的我也有了“经济头脑”,看一遍收两张32开的作业纸,而其他同学的书只能收1张作业纸。全班同学看下来,我将收取的作业纸订成了两本演算本,(这也算我今生攫取的“第一桶金”,惭愧的是,今生再也没有攫到其他的“金”。)而我的“人长人”也衰老了很多。 1986年,我在鲁南上大学,春节放寒假时候,我决定不回家过年,去河南看望一下姨和舅舅。凌晨2点火车到站,我准备在候车室中待到天明再去舅舅家。我提着行李刚走出出站口,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眉毛、胡子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霜雪,仔细一看,原来是舅舅。他从我母亲处知道了我要来看他的消息,查了列车时刻表知道了火车到站消息,在凛冽晨风中等了多半个小时,才等到了我。 在灯光昏黄的街巷中,我跟着舅舅往家走。我的行李放在他的自行车后货架上。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儿。足足走了有半个小时,才到他家。逼仄的家里一张床占据了大部分的面积。煤火炉的水壶在突突地冒着蒸汽,使这个狭小的屋子有了家的温暖。当时他只有四十多岁,可是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脚也么那么直了。舅舅给我沏了姜糖水驱寒,又倒了热水让我烫脚,然后钻进被窝儿美美睡了一大觉儿。 1998年,我回老家过春节。母亲要我陪她一块去河南看看舅舅。因为去年冬天他查出了肺癌,而且已是晚期。我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那么疼:舅舅一生烟油不沾,为什么会得肺癌,而且他只有五十多岁。 我和母亲到了河南,住在了他家。他已换了较大的房子,在小区门口有一间小小的门面房,里面卖些日常应用的小百货。平时就是舅舅和舅妈二人照看。现在舅舅病了,舅妈一个人照看着。舅舅在家躺着,精神状态尚好(他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舅妈也不让我们告诉他)。一天我陪着他闲聊,偶然说起了小时候他给我买的“人长人”,他笑了起来,说没有什么印象了。他指着大立柜下面一个纸箱说,里面有一些还有一些连环画。原来他退休后,曾经在车站摆摊出租过连环画,后来年纪渐大,身体也不太好,才不去车站了,在小区门口开了一间杂货店。 我把纸箱拖了出来,上面都是些小孩子不玩的玩具,下面是一些连环画,品相不是很好,卷角、掉皮的常见,而且都是些大路货,什么湖南的绿西游、河北的棕西游、上海的绿东周、蓝三国之类,而且都不成套,只有几本浙版封神还算少见。由于常年不动,靠近底部的书已受潮发霉。 他说,现在没有人看连环画了,你喜欢这个,整理一下,能要的就拿走吧,不能要的就扔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他是不是有点预感,在提前处理自己的“家当”呀。我分门别类的整理了一下,把品相相对较好的归整了一下,大约有三十多本,用报纸裹了起来,放进了提包里,其他没头没尾的,连同一些不要旧玩具、废书报让收破拦的拿走了。这批书是我原来收集的连环画灭失后重新收集的第一批书。不过由于品相一般,后来几乎让我都处理掉了(现在想起来也是让我觉得非常后悔的一件事)。 2000年春节,我母亲到我家里来,我问到舅舅的事儿,她告诉我舅舅于去年秋天走了。我感到很伤心,问母亲怎么没有告诉我。她说得了这个病,这一天是迟早的事儿。离这么远,工作也忙,就没有告诉我。 世事无常。舅舅一生老实巴交,勤勤恳恳,想不到得了这个病,不到六十岁就走了。 2000年后,连藏兴起,“人长人”是我重点收集的书目之一。首先收到的是1977年二印的,后来又收到了1976年一印的,就把二印的处理掉了。 眨眼间,舅舅永远离我已十八年了。现在抚摸、翻看着这本“人长人”,舅舅的音容笑貌好像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但愿舅舅在那个世界永远没有疾病和伤痛! 亲爱的舅舅,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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