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评张贤亮《一亿六》之二

严夜

张贤亮的“新手法”和旧人物<br />&nbsp;&nbsp;&nbsp;&nbsp;人们对张贤亮的《一亿六》大感意外，认为它和作者以前的《爱情三部曲》相比较很“荒诞”，而张贤亮也表示“我从来不走套路”，说自己“多元化”，有着“前无古人”的写作手法。但其实，他的“手法”是始终如一的，因为作家的根就在于他对人类的情感和情绪、首先是他自己内心情绪的敏感性，以及把这种敏感性用文学表达出来的（“感人”的）能力。海德格尔指出，“情绪是人的生存论状态”，情绪积淀在人的意识深处，建构着人的文化心理模式，一个人的情感和情绪色彩也就是他（她）的性格样式——“性格就是命运”——因此从命运上说，作家的创作不可能“多元”，只能走“套路”。<br />&nbsp;&nbsp;&nbsp;&nbsp;撇开时代环境、个人遭遇、知识水平等外在差异和表面现象，从人的情感和情绪内蕴来看，壹亿陆这一形象，和《绿化树》中的青年章永磷本质上是一致的。“原始天真”的壹亿陆爱好“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喜欢助人为乐做好事、只会“跟鸟说话，跟鱼说话，跟花花草草说话”，以至于长成为二十岁的强壮小伙却对性爱懵懂无知，这和对田野劳动有着纯朴的感情、热爱人民群众、只会专心读书、长得高大帅气而与性爱完全隔膜的章永磷在精神气质上是相同的。壹亿陆也就是青年章永磷。壹亿陆和青年章永磷一样单纯，而骨子里是浸透了“天人合一”的中国文化，是被四千年的传统文化心理模式严格规范着的。<br />&nbsp;&nbsp;&nbsp;&nbsp;同样，《一亿六》里的国学家小老头和《习惯死亡》中的作家章永磷在精神气质上一脉相承。当年已经“知天命”的章永磷有机会满世界跑，和各式各样的女人上床，从而认识到“只有做爱是真实的”，“做爱是为了向我自己证明我还活着”，而为了“用堕落来表现超越”，在美国的红灯区他大着胆子去嫖了一次娼，他还引用一位诗人的话说：“只有在中国变成一个大妓院时，中国才能进步！”（见《习惯死亡》，载《张贤亮自选集之二》，作家出版社1995年版，第239页，下引此书只注页码）而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预告，《一亿六》讲述的就是大款包养二奶、三奶，大老板给发廊妹“开处”，小老头和妓女“返璞归真”，“性工作者”陆姐和珊珊的休闲娱乐业，二百五被诱惑卖淫等等，所有的“性工作”都“进步”得毫无羞耻和罪感，都平安而和谐，使人想起作家章永磷那大彻大悟而“渴望堕落”的感慨：“我们都是一群老娃娃，我们写累了想累了在生活中受够了然后想宣泄一下卑鄙，因为一味地高尚叫人受不了。我们要把卑劣和神圣的界限打破，使我们既体会到神圣又玩味到卑劣，既表现出高尚又得意于下流”（第83页），章永磷在女导游面前滔滔不绝地说大话、空话和谎话，小老头在陆姐面前居高临下地吟诗吹笛、对陆姐和陶警官夸夸其谈，都是阿Q式的“优胜”表现。<br />&nbsp;&nbsp;&nbsp;&nbsp;章永磷知道了“做爱就等于爱，这样我便安心了。我用不着再去寻找什么爱的‘意义’”（第153页），而小老头指出“嫖妓出自于人的本性”，他还激动地说到：“没得妓女，哪有千古流传的《琵琶行》嘞？没得妓女，杜牧、柳永都没得灵感！没得妓女，夏衍啷个能写出《赛金花》嘞？他后来还当过文化部部长！”然而他们没想到，中国文人这种把金钱购买肉体视为理所当然的“才子+流氓”本性，以及女性对金钱和男权的依附，并不能令人“安心”，更不值得夸耀。先哲有言：男女之间的性关系最直接地表明了人在何种程度上成为了人。按小老头津津乐道的“动物世界里也有‘卖淫嫖娼’，雌性猴子要雄性猴子拿食物来交换交配权”，而他在晚年依靠金钱享有玩弄美人儿的“艳福”，“不枉来人间走一遭也！”莫非他真的满足于“回归自然”，认为自己只是“高级哺乳动物”吗？<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