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连藏杂谈】连环画《小刀会》杂谈

梵蒂冈

喜欢小刀会这本书，缘于当时没有古典题材的小人书，能看到古典题材的小人书，当然喜欢的。

huxiong4201

我也特别喜欢这本书

bo_xu_canada

（注：连趣发起“我的连藏杂谈”征文，自觉很有参与的必要，但最近公务家事繁忙，抽不出空写帖子，只好将以前发在别的论坛里的一个帖子，稍加修订，拿来充数。好坏不论，重在参与）

（一）

月初回上海出差，买到了新出的小精装《小刀会》。

《小刀会》的初版本，是我最早拥有的小人书之一，对于我有比较特殊的意义。记得这书出版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隔壁邻居家的小孩买了这书，我很是羡慕，就对父亲说了，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枕头边放着崭新的《小刀会》，是父亲为我买的，当时真是又惊又喜。父亲告诉我，这个画家赵宏本很有名，他小时候就看赵的书，我才知道小人书原来是画家画出来的——这以前我一直以为小人书是“印”出来的，不需要人画。由这本书起，我就开始留心连环画家及他们的风格，几年之后练到了上海有点名气的画家的作品，扫一眼就知道是谁画的，在几个喜欢连环画的小朋友当中，我这方面的“功夫”算是最深的。

因为特别喜欢这本书，当年父亲买的初版本，这些年几经迁徙，一直带在身边，已经翻看得很破旧了，现在买到印刷更为精良的小精装，难得的是上美全部原稿保存完好，使我在三十几年后再次拥有了崭新的《小刀会》最佳版本。

nnff106

先抢徐兄沙发

bo_xu_canada

（二）
中国连环画，在六十年代初达到了辉煌的顶峰，一时名家如云，佳作迭现。可惜如此好景并不长久，转眼就是文革。六十年代中期到后期，许多连坛高手被剥夺了创作的权利，那时的连环画也主要以大批判和英雄人物为题材，内容枯燥，绘画呆板。到了七十年代初，形势略为好转，许多著名画家重新开始创作，连环画的题材也有所拓宽，使得这些连坛名家有了展现自己的风格特点的用武之地，涌现了许多佳作，比如顾炳鑫的《虹南作战史（一）》、《向阳院的故事》，贺友直的《江畔朝阳（一）》，韩和平的《淀上飞兵》，罗盘的《打豹记》、《驯鹿记》，戴敦邦的《秦始皇》、《大泽烈火》，王亦秋的《陈玉成》等，当时这些著名的连环画家都已进入艺术成熟期，绘画水准已达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境界，这些作品虽然不一定是他们个人的最佳作品，但水准都相当高。连环画《小刀会》，也是这一时期比较著名、比较重要的作品。

《小刀会》由连坛两大名家赵宏本和王亦秋联袂创作。赵宏本人称“连坛祖师爷”，他在连坛的地位，我想广大连迷都心知肚明，不用我多介绍了。赵宏本解放后长期担任上海人美连环画创作室主任，公务缠身，作品不多，《小刀会》可以说是他最后一部重要作品，水准和他著名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桃花扇》相比，毫不逊色。《小刀会》另一作者王亦秋，在连坛以“考究癖”著称，画技虽非顶级，但是一个严肃认真、很有想法而且不断创新的画家。在《小刀会》中，赵宏本主画人物，王亦秋绘景，两大高手各擅胜场，珠联璧合，为连迷奉献了一部传世名作。

赵宏本不愧为“四大名旦”之首，他画的人物，比例准确，造型生动，比同样从民国连环画作坊里走出来的大部分“画匠”要高出一筹，大家可以对比同样名列“四大名旦”的陈光镒同时期相似题材作品《太平军痛打洋枪队》，虽然陈有其特色和长处，但从人物塑造来讲，明显不如赵宏本在《小刀会》里的表现。通过下面第64页和第89页两幅画面，大家可以领略赵大师塑造人物的能力，也可以看到他画的线条雄浑厚重，带有装饰性，表现力和个人特色都很强，使人过目难忘。

郑韩

儿时，难得一睹的古典题材，非常稀饭！[em156]

bo_xu_canada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赵宏本大师创作中的认真态度，《小刀会》中，许多画面人物众多，场景复杂，赵宏本画得繁而不乱，一丝不苟，尤其一些大的战斗场面，气势恢宏，令人叹为观止，比如第52页、第61页、第143页、第145页、第155到160页等。




















在《小刀会》里主要配景的王亦秋，素有考究癖，所画道具背景逼真可信，表现也相当不俗，他的线条比较干涩枯硬，和赵宏本的浑圆凝重不同，只要仔细看看书中的人物和场景，就能发现这一较为明显的区别。

《小刀会》描写的，是清末的上海（上海的连迷看起来应该特别亲切），书里没有大家心目中固有的上海十里洋场的景象，能表现上海特点的，是其对于老城区豫园城隍庙一带的描绘。那时的上海还是县城，城区很小，基本是现在的南市区。城区中心为城隍庙和豫园，豫园是权贵的私家花园，小刀会起义后以其中的点春堂为指挥中心，现在还是小刀会纪念馆，城隍庙是外来游人必到之处，以传统上海小吃和特色小商铺闻名，著名景点九曲桥和湖心亭就在城隍庙和豫园门口，旁边是著名的绿波廊饭店，接待过许多国际政要。《小刀会》第67页，描绘了这个景点。



城隍庙周围有大片老式民居，和带西洋风格的石库门相比，更加传统，其间穿插纵横交错的狭窄巷道，和著名的石库门弄堂也不一样。其实极具上海特色的老式和新实石库门房子，恰恰是在小刀会起义后，由于大量难民涌入租界，才发展起来的（这一点，后面还会谈到），这以前，特别是在华埠的上海县城内，大都是更为传统的带窄巷的老式民居。在《小刀会》的第94页，王亦秋准确传神地描绘了这种窄巷。



第95页，表现了传统的商业街，这样下店铺上民居的传统房屋，城隍庙周围还保存了不少。



上海的城墙很早就拆掉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圆形的人民路，好像是拆了城墙修建的，现在沿途还有“小东门”“老西门”等沿用下来的地名。想像当时登上城楼，远眺黄浦江，看见的应该是《小刀会》第37页描绘的景象吧。



另外值得一提的，还有第77页，上海县城的城门。



第80页上很细腻地描绘了上海旧城门上的钟楼。



第5页，上海城外，江南风情的小桥流水人家。



《小刀会》的封面也很有特点，白底上三个主要人物，用色包括红、黄、蓝、绿、橙、紫、黑等色，画面构图简洁，人物造型生动，色彩鲜艳夺目，记得三十多年前第一眼看到，就有颇为惊艳的感觉。《小刀会》曾被改编为著名舞剧，封面上那三个人物跳跃的舞蹈动作，应该是受到舞剧影响吧。



总之，从绘画角度来看，《小刀会》一书在构图、线条、人物、场景等方面，都表现出极高水准，对清末上海的描绘也相当逼真准确，实在是一本令人爱不释手、百看不厌的好书！

xzczcp

一直感觉LZ对连环画有好的见解，今见佳文，谢谢共享。

一剑封喉

图文并茂，好，
此书也是我的最爱。

bo_xu_canada

（三）
上海作为一个城市，历史不长，无法和北京西安这样的历史名城相比。在上海不长的历史上，小刀会起义，无疑是比较重大的历史事件。从小看了《小刀会》连环画，又在豫园里探访过被小刀会用作起义指挥部的点春堂，我对小刀会一直颇有兴趣，随着年龄增长，读到更多史料，我也渐渐地了解到了和连环画上不一样的真实的小刀会。

由于政治原因，小刀会起义在解放后一直作为“农民起义”而受到肯定和宣传，上海歌剧舞剧院在1959年将其故事改编为民族舞剧，几十年常演不衰，并拍成电影。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近些年来，有学者根据史料，提出小刀会起义并非农民起义，而是城市流民暴动，给近代上海乃至全中国带来了不可低估的负面影响，我个人是比较赞同这样的说法的。

关于小刀会最早的记载见于乾隆七年（1742年），最初成立是一些平民自备小刀，以求互保，与反清复明无关。道光三十年（1850年），陈庆真在厦门成立作为天地会的一个分支的小刀会，后传入上海等地。成员包括农民、游民、手工艺者及商人。咸丰三年（1853年）9月7日，上海“义兴公司”(小刀会)发动起义，领导者有广肇会馆领袖中山人刘丽川、上海青浦人周立春、周秀英、福建人陈阿林等。起义队伍中广东人近半数。他们攻进了上海县城，杀死上海知县袁祖德，释放狱囚，活捉上海道台兼海关监督吴健彰（吴后来在美国美南浸信会传教士晏玛泰的帮助下逃脱，也有说是美国公使派的人。吴未被杀是因为和刘丽川同乡且相识，他后来逃脱也有小刀会中广东帮相助）。小刀会占领了上海县城和周边嘉定、青浦等地，总部设在今上海城隍庙旁豫园内的点春堂。建立“大明国”，刘丽川自任“大明国统理政教招讨大元帅”。清廷从与太平天国对峙的江南大营抽调兵力，前往镇压，但久攻不下。租界里的外国人开始保持中立，小刀会的供给大多经由租界运输、购买。一些美国、英国的水手还自愿帮助小刀会作战。1854年4月3日英国海军陆战队、美侨上海地方义勇队和清军在位于今天的上海人民广场的“泥城浜”爆发武装冲突，小刀会趁机攻击清军，是为“泥城之战”。这场战斗以清军败北告终，清军死300余人，英美军仅死4人。泥城之战之后上海道台吴健彰到英国领事馆拜访，以出让上海海关和租界权益为条件，换取英、美、法对他们镇压小刀会的支持。法租界在和上海县城相交界的地方修筑了围墙，同时不许船只在上海县城靠岸。小刀会从此供给严重不足。同时小刀会的七个起义帮派内讧，广东帮和福建帮对立冲突。1854年12月14日，法国舰队司令辣厄尔向小刀会宣战。1855年1月6日，法军用炮轰开城墙，清军攻进县城，史称“北门之战”。2月17日，小刀会弹尽粮绝，刘丽川率众突围，次日到虹桥附近，力战而死。一部分余部逃往镇江加入太平天国。至此，小刀会起义前后历时一年零五个月，以被镇压而告终。

小刀会起义曾被贴上“反帝反封建”的标签，其实他们既不反帝，也不反封建。

小刀会打出的是当时时髦的“反清复明”旗号，他们不像后来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党人，有“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先进的反封建理念，他们的目标，是以汉人的封建社会代替满人的封建社会，而非反封建。

小刀会起义后，自始至终在华埠上海县城内活动，从未进入租界，更没有主动攻击洋人，他们和洋人做生意以获得补给，并在洋人和清军冲突的“泥城之战”中配合洋人攻击清军，他们从来没有“反帝”的想法，即使最后与和清军联合行动的洋人作战，也是被动的、迫不得已的。鸦片战争后，中国朝野都明白洋人在军事上的优势，小刀会起义过程中，小刀会和清廷两方面都希望能得到洋人的支持，或起码使洋人保持中立，事实也证明，当洋人“保持中立”的时候，清军围攻小小的上海县城，居然一年多没有攻下，而一旦洋人倒向清廷，和清军联合作战，只用两个多月就消灭了小刀会。

小刀会和太平天国也没有关系。小刀会首领曾在危急时刻向南京的太平军求援，但洪秀全以小刀会是会道门组织，崇拜偶像而不信上帝，且刘丽川等人吸食鸦片为由，拒绝派兵救援。

舞剧《小刀会》，为了有一个“光明的结尾”，布置了刘丽川亲刃吴健彰，周秀英剑劈晏玛泰的情节，事实上，吴健彰于1866年（小刀会被镇压11年后）才在家乡广东病卒，晏玛泰更是33年后才死，反而小刀会的主要领导人，包括刘丽川在内，绝大多数都在当时战死或被俘后遭到杀害，女将周秀英被清军俘获后凌迟处死，时年仅十九岁。

小刀会起义，由于时间很短，且局限于小小的上海县城，并没有对满清的统治造成任何影响，反而客观上让洋人获得上海海关和租界的额外权益——上海海关开始由英、美、法三国委派的“税务司”共管，上海租界也建立了独立于中国行政系统和法律制度以外的市政机构“工部局”。其总的影响，应该是负面的。

小刀会起义造成的别的影响，还包括上海移民情况的变化，近代上海初期的移民以福建、广东人为主，但不久被江浙等地的移民所取代，这一变化的出现与小刀会起义有密切关系，小刀会起义使闽粤人在上海的发展受到致命打击，他们被迫转移移民路线，下南洋成为一个较好的选择，而江浙人凭借其地理、生活习惯和经营优势成为上海移民主体。小刀会起义也使上海租界的格局发生变化。起义初期，由于洋人保持中立，租界里的相对太平造成大量难民涌入。之前外国人可以在租界居住、经商，但“外人不得架造房舍租与华人”。由于小刀会运动，清政府失去了对租界的控制，外国人在租界内建造给中国人居住的房屋合法化，再加上太平天国使得江浙乡绅大量到上海逃难，租界内的洋人房地产商大量兴修出租住房和弄堂。由于这很快成了租界最主要的税收来源，租界当局对此鼓励。开始时主要是简易木板房，后来逐渐改成木结构加砖墙承重的方式建造起来的新式住宅：石库门建筑。石库门结合了中国传统的独户建筑和西洋的排联式2-3层结构，一幢楼可供多户人家租用，被称作“老石库门”。后来又发展出几进庭院形式的“新石库门”。小刀会起义使租界由原来的“华洋分居”转向“华洋杂处”，而且因为相对比较安全，逐渐成为移民的主要集聚地，加快了上海移民的进程。

连环画《小刀会》的“内容提要”中说明是“根据上海小刀会史料和一些有关文艺作品改编而成”，但整个故事很不尊重史实，小刀会被描写得就像八路军；在绘画方面，也带有鲜明的文革烙印，正面人物都显得“高、大、全”，动作都如样板戏般夸张，这是当时连环画普遍的毛病。这次修订再版，上美的编辑也试图减弱此书的时代特征，比如第53页，新版只有“元帅府就设在孔庙”几个字，删去了初版脚本里砸孔子牌位、烧四书五经的内容，但绘画方面则无法改变。

虽然连环画《小刀会》有上面所说的历史局限性，但并不影响我对她的喜爱程度，因为我欣赏的是书中高超的绘画艺术，而不是将其作为史书来读，正如我们欣赏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看到的是世界名画，而不会在意它浓重的宗教色彩。我一直认为，宗教和意识形态之类纷争都是短暂的，而硝烟散尽、尘埃落定之后，真正的艺术会长久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