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松林的清晨 于 2024年1月5日 12:08 编辑
提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脍炙人口又充满波折的连环画套书《李自成》，连友提及的绘者往往是施大畏、崔君沛、罗希贤、徐有武等，或者就是主要改编者杨兆林，很少会想到画了两本半的方瑶民。
图1，“连海拾贝”（以下简称“拾贝”）的《玛瑙鏖兵》和《破襄阳》书影
图2，“拾贝”与上美的《玛瑙鏖兵》（一版，上海美术印刷厂印刷，1980年2月）
图3，“拾贝”与上美的《破襄阳》（一版，吴县装潢印刷厂印刷，1982年2月）
本人所看的第一本方氏连环画作品就是1980年出版的《玛瑙鏖兵》（迄今看过的也只有《玛瑙鏖兵》、《破襄阳》和《袁时中叛变》三本李自成分册），但方的名字却在更早前就知道了，当时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有一本少儿科技类杂志：《少年科学》，方曾经为其中的科幻小说画过插图。记得某篇的插图唯美得很：那个青年女性柔美又窈窕，让当时尚年幼的我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奇特感觉，后来才知道这种感受有一个专用词汇——性感。 虽然早就知道方瑶民的大名，也知道他的插图画得不错，但当1980年的某日在新华书店玻璃柜台内见到这本新上柜的上美《李自成》分册并在买下翻看后却有点意外甚至失望：怎么是他画的？当时多么希望是崔君沛啊。这种想法随着岁月不断地改变，直到得出如下结论：方瑶民先生的李自成作品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在画面意境及氛围和光影感的营造上却是最出色的！！ 本人反对连环画印刷的四色及伪四色泛滥的现象，但对于方瑶民的《玛瑙鏖兵》和《破襄阳》这样风格的作品，却是非四色印刷不可，否则，无数的中间灰色层次不是归于全黑就是消失殆尽，让人感到“黑乎乎”或“白茫茫”一片，传统印刷方式可能是方氏李自成不太受欢迎的主要原因。 有连友将“连海拾贝”系列斥之为“胡搞”，将涂改粘贴痕迹都作原汁原味保留的印刷方式贬为“半成品”，虽然捆绑销售的方式的确不地道，但印刷是无可指责的，否则与传统连环画还有何异？那还不如去看上美的两版《李自成》了，至少那也印得不错而且根正苗红。“拾贝”系列采用这样的印刷方式，是我等没机会接近原稿的读者的福音。 浙美的“拾贝”系列采用这种完全反映原稿真实样貌、将原稿优势发挥到最大限度的使印刷画面透出历史的斑驳感又层次分明、有立体感甚至能看出不同色块及线条绘制的先后次序的红、黄、蓝、黑四色的高精度印刷方式，使我才有将这两部杰作点评一番的勇气。 本文采用上美《李自成》第一版与“拾贝”系列作比较，可能有失公允，因为那毕竟是40多年前的印刷水准，如今印刷技术早已突飞猛进。 “拾贝”系列的印刷方式可约略看出方瑶民画这两部作品使用的主要工具：1，铅笔、2，毛笔、3、钢笔、4，削成尖头的竹笔或其他相似工具（用来在涂好的墨块上刮划，造成纹道以便出现隐隐约约新层次或质感）、5，织物（蘸墨后“敲压”在画纸上，形成云块、阴影、烟雾等的特殊质感。崔君沛的《巧计擒文富》、《崇祯借饷》、《辽海崩溃》等分册也采用这种手法）、6，黑色水彩笔、7，锋利的刀片（用来剜去小块不满意处或增加高光层次以及抠出植物最外层的细小叶片等）、8，白颜料（用于涂改，但用得很少）、9，纸片（粘贴画得不满意处并在上局部重画）……。而传统印刷大概只能看出毛笔、钢笔及织物等两三种工具。 在这两本作品中，看得出在使用毛笔将大体块面渲染完成后，用得最多的还是钢笔：灰色调层次的线条排布、人物眉眼的细抠、人物手部的绘制、一些器物的精细刻画等等，用的都是弯头钢笔，有点类似于钢笔素描。 有这样一种颇有市场的说法：上美《李自成》的精华都在前15册，后12册不值一提。对此本人一向不认同，看了原稿风貌的第17册《破襄阳》，更感到此说大谬。虽然精细度比《玛瑙鏖兵》稍逊，但依然处于绘制水准的高位。 不知是否是上美美编的刻意安排，方氏的这两本的主要情节都是张献忠和杨嗣昌斗法，虽然中间隔了好几本其他分册，但情节却可以相连。而杨嗣昌的形象，从《玛瑙鏖兵》中的先斩后奏的霸气，到《破襄阳》的穷途末路的憔悴，画家的造型功力毕现。当然，这只是文艺作品中的人物，与历史实际相去甚远。
图4，尚方宝剑在手，不可一世、居高临下、志得意满、气定神闲的杨。上美版有一些细部似“曝光过度”般的消失了。
图5，“拾贝”版。
图6，屡遭败绩后显得老态龙钟、疲态尽现的杨。上美版。
图7，“拾贝”版。
图8，顺风顺水时有点自高自大的枭雄张献忠和头脑清醒的军师徐以显以及溜须拍马的书生潘独鳌。上美版。细节损失太多，严重断线造成潘独鳌几乎要隐身了。
图9，“拾贝”版。画质上了一个台阶。看得出徐以显儒巾垂带的随风舞动翻飞是用毛笔一笔勾画的，笔法潇洒。
图10，会合后的张、罗两大帅。上美版。印刷很糟糕的一幅，老张几乎印糊了。
图11，“拾贝”版。画面质量提高不止一个层次。
图39，《玛瑙鏖兵》中老张短兵相接的画面动感十足，盔缨随着人物的大幅度快速摆动而飒飒飘动。“上美版”。
图40，“拾贝”版。比对上美版，八大王的面部细节丰富多了，飘逸的大胡子也从墨色中脱颖而出。
画家很善于将各种不同种类的植物混在一起绘制却显得从容不迫，层次分明，丝毫不显散乱。
图12，上美传统印刷的《玛瑙鏖兵》的第10页，感觉已属不错，但右下角的松树枝叶缺少层次和细节。
图13，“拾贝”系列的印刷有惊艳的感觉。松树枝叶的层次反映得淋漓尽致：画家用竹笔在右下角墨色上刻划出的近端的浅色松针、树干上画家用刀片镂刻出的斑驳的痕迹，极富立体和真实感，这是传统印刷无法展现的。
图14，本图同样反映了画家卓越的画树技巧，充满生命力的树木与坚硬粗糙的石阶形成对照。上美版。
图15，“拾贝”版。
画家的构图匠心独运，善于运用黑白色块对照和留白。
图16，《玛瑙鏖兵》的这幅杨嗣昌跪听皇帝旨意的画面通过深色的宝座台基——“三面出陛”一点透视形成的三角形形成对角线构图，对应的是大面积留白的宫殿顶部，只有左上角用钢笔勾勒出若有若无的一些藻井的造型和一盏宫灯，宫殿显得非常高敞。画面虽不见皇帝，但其威严却随对角线压迫而来。上美版。
图17，“拾贝”版。视角中心的香炉及香几显得质感更出色。
图18，《玛瑙鏖兵》的这幅张献忠进军图，再次体现了画家的黑白对比及留白能力。广漠的大地惜墨如金，只剩蜿蜒消逝在远端群山的队伍，显得空旷凄清悄无声息又浩荡感十足。与“拾贝”版相比，传统印刷损失的细节和层次不可计数。
图19，“拾贝”版。
画家还善于画浪涛汹涌的江河，惊涛骇浪、漩涡激流在他的笔下显得如此游刃有余。 《破襄阳》的这两幅杨嗣昌乘官船赴云阳的站在船头的不同视角的画面，波涛澎湃又暗流涌动，小小的船只，明显不像是督抚大人这样级别的朝廷命官的座驾，更承载不起皇帝的重托。这么画，暗示了杨的前路充满旋涡和暗礁，不是倾覆，就是触礁。当空的皓月，与杨的心境形成鲜明对照。
图20，图22。上美版。
图21，图23。对比上美的同一幅画面，岸边的礁石悬崖几乎漆黑一片，天空与远山几乎混为一体，“拾贝”版却能看出礁石悬崖的墨色浓淡及皴擦的大致轨迹，从而颇具层次感。而天空与远山也拉开了距离，天空透明感十足。
以下两幅《玛瑙鏖兵》杏花村的内景再次展示了四色印刷对于方瑶民这两部作品的优越性。
图24，图26上美版。传统印刷使亮处的层次及酒瓮线条几乎都消失了，人物也“虚”了，酒店掌柜的老奸巨猾感尽失，而暗处却归于全黑。这真不该是上美印出来的东西，1980 年连环画可还在高峰位置呀。
图25，图27“拾贝”版。表现不言而喻。可看出画家的功力，用枯笔略扫一下，光照下的酒瓮的大体轮廓便得到勾勒，盖子上的麻绳的质感表现得尤为充分。
《玛瑙鏖兵》的这幅杨嗣昌微服暗访的画面画得精彩：杨位于画面中心，前后不远处是打扮成书生的随从及粗壮的保镖。远端的牌楼透着沧桑感，画面左侧的襄阳府衙高悬“爱民如子”的匾额，石狮及堂鼓森严排列，兵丁却慵懒不堪。门口摊贩、走卒、算命先生、乞丐、闲杂人等游荡，好一幅明末襄阳街市的市井百态。
图28，上美版。印刷却画面断线，细节大量缺失。
图29，“拾贝”版。堂鼓从传统印刷的像石头的一下显示出鼓面的蒙皮质感
《玛瑙鏖兵》是上美李自成中第三本出现崇祯皇帝形象的分册，也是从本册起，崇祯皇帝的龙袍和皇冠比起上两本出现其形象的《清兵入塞》和《两路突围》，更像皇帝通常的穿戴，不像前两本盘满龙形图腾那般“沉重”，以后凡出现崇祯形象上美《李自成》都是这个画法，方瑶民开了这个头。
图30，图31，《清兵入塞》、《两路突围》中的崇祯形象
图32，图33，图34，《玛瑙鏖兵》（“拾贝”版）及《崇祯借饷》、《洪承畴降清》中的崇祯形象
如果不看“拾贝”系列，《玛瑙鏖兵》的这页也就表示皇帝在认真听爱妃的说话。但“拾贝”的印刷方式却让我们看到画家构思的变化：崇祯和田妃中间可以看出画家没有擦去的部分皇帝脑袋的铅笔底稿，说明原先画面崇祯并不是正对而是半侧对田妃，面部表情也是似听非听，但完成稿将崇祯改为正对田妃，神情非常专注，符合刚愎自用的崇祯此时的的心态：热切企盼捷报，非常爱听吉言。故而才会自然而然又一本正经的听田妃同样一本正经的胡诌。这样原稿原貌的印刷，揭示了画家的绘画思路。
图35，上美版，周后、袁妃的服饰和孔雀羽毛的细节损失颇多。
图36，“拾贝”版。可看到田妃手掌上部“托着”一个未擦去的铅笔画的皇帝脑袋。而画面细节则丰富很多。
《玛瑙鏖兵》的这页崇祯用弹弓打乌鸦的画面，比较上美版，可看出“射术”不精的万岁爷，弹丸虚发后被惊飞的乌鸦边有一颗圆形颗粒掠过，但原稿上却未见此物，看来是上美编辑在后期加上去的，小小的一个点，却显示当年的连环画编辑的严谨作风。这幅图人物缩在画面角落的视角选择有点类似于动漫，很有特点。也暗示了大明王朝的气数。
图37，上美版。乌鸦前多出丸状物。
图38，“拾贝”版。乌鸦羽毛的层次感和真实感却极大地丰富，但没有弹丸。
《破襄阳》的这幅杨嗣昌走向末路的画面，很能说明传统印刷方式的缺陷。画面其实意境悠远，虽说明暗分明，层次却非常丰富。仆人手中的灯笼的光亮向昏暗的柱廊的投射，成了画面中心的最亮处。寥寥数笔，粗大又光滑的圆柱及稍显粗粝的柱础的质感便得到展示。人物虽小，形态、心态却跃然纸上。左侧花园中楼阁及树木朦胧在夜色中，虽然迷蒙，但树木却分得清枝叶。天空是留白的，但暮色却自然而然地显现。整幅画面静谧而神秘诡异。
图47，上美的传统印刷方式有负于画家的心血，灰色细节几乎损失殆尽，画面百分之九十是全黑的，连友难免会将不满记在画家头上。
图48，“拾贝”版。画质的提高脱胎换骨。
以下是《玛瑙鏖兵》的两幅人物近景，画家人物神态拿捏的到位：崇祯居然将棋局与"剿匪"大局联系了起来，对照无奈的局势一脸苦相，又得端着皇帝的架子……。
图41，上美版。
图42，“拾贝”版。如果不看原汁原味的印刷，根本看不出崇祯的面部和扶着脸颊的手几乎未上墨线，完全是用铅笔画成的。
杨嗣昌表面在看皇帝的圣旨，内心却激荡着“阴谋”……。
图43，上美版。
图44，“拾贝”版。人物面部因灯具的照射显得很亮，眼窝却深陷在阴影中，用钢笔细致刻画五官，目露凶光。光影的运用很好映衬了此时深受宠信的杨的“霸气”。笔筒、砚台、笔洗及红木托垫等小道具比上美版更显质感。投射在屏风上的人物影子也更有层次。
图45，如果只看上美版的《玛瑙鏖兵》，这幅宫殿内景阴森恐怖。
图46，“拾贝”版。光影、层次一下子丰富太多，阴森感大大减弱。原先漆黑一团的龙柱，顿时细节尽显，后面还藏着一个太监，在上美版中从来没有注意到。
画家画城墙的砖石粗粝的质感也很有心得，画面中的襄阳城给人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感觉。
图53，《破襄阳》的这幅城墙画面，上美版有点印花了，顶门杠这里一片雪花般混沌，无法分辨。
图54，而从“拾贝”版可以看出，顶门木杠左侧是木质城门，右侧是城门洞侧的砖墙背光面，画家没有简单地涂黑了事，居然还能隐约看出排排砌筑的墙砖。
再看看画面粘贴痕迹是否应该在印刷中不加修饰地一并显示，选择两幅两册中粘贴修改的最多的画面为例。
图49《玛瑙鏖兵》，上美版。
图50 “拾贝”版。不仅层次更丰富，画面沧桑感更强烈。
图51，《破襄阳》，上美版。逆光画面，通过垂花门洞望出去，垂花门内的内室明式家具、匾额、灯笼及摆设显得冰冷，地砖上的倒影更显凄清，而隔扇门外则秋风扫落叶。
图52，“拾贝”版。看来画家改了又改，覆盖了好几层不同种类的纸片，以至于墨汁在上面显示的颜色也有区别。
看了“拾贝”的这两幅，我能想到的用词只有两个字：过瘾! 如果修改痕迹一律消除，画面虽然显得非常“完美”，但意蕴及历史的“包浆”感无疑大打折扣。 最后再来谈谈这两本的封面及装帧，封面设计使用了上美《李自成》第一版的构图，书名书法也是原来的，只是周边加了一圈代表“连海拾贝”系列的细边框，其好坏见仁见智，好在与原有拓印般的封面底板色系差不多，未见太突兀。令人诟病的将“连海拾贝”的字印在右上角的做法（《玛瑙鏖兵》封面尚无这几个字），虽属多余，但好在字小，颜色与底板差不多，混入底板的斑驳的色块中，尚不显刺眼。 封面采用的绘画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施大畏的原稿，但会发现少了施氏的印章。只有对照上美第一版封面，才感觉是描摹得几乎可以乱真的重画，想来是原稿缺失之故。其实上美当时出第二版，《玛瑙鏖兵》的封面就是重画的，想来原稿丢失已久。 封面上的印章也是新的，上面没有册数编号，只有“李自成连环画选”几个字，看来出版商还没有将全套上美《李自成》出一遍的雄心。那几个章倒是各不相同，包括采用上美李自成封面构图的《义送摇旗》，浙美迄今一共用了3个不同的“李自成连环画选”的印章，很用心，也很精致。 结语：这是两部画家付出了心血和努力的作品，大气磅礴、意境非凡。虽然存在个别画面人物动作不协调的缺点，但掩盖不了其优秀、经典连环画作品的实质。 另外，希望“连海拾贝”系列的上美《李自成》其他画得好的分册能继续以这样的方式推出，最好是能将整套27册出齐，哪怕有一些画得过于粗放。封面如果有原稿自然最好，否则以这样“下真迹一等”的高仿方式也完全可以接受。 最后，以《破襄阳》的这幅气势恢宏的画面作为本文结尾。
图55，上美版。
图56，“拾贝”版。
| 
狗仔卡
发表于 2024年1月2日 12:23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图片都反了没法欣赏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