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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字摘自谷苇先生的《刘旦宅和他的红楼梦画册》一文 发表于三联书店版《读书》杂志1980年第10期 近年来,刘旦宅连续绘制出版了《石头记人物画》、《红楼梦故事图》等几本红楼梦人物画册。这些画册有的在吉林出版,有的在北京出版,还有的在香港出版。尽管画册的形式不同、版本各异,但都可从这些画幅中感受到作者的艺术性格。由此,人们也可以想见作者在艺术创作道路上的勤奋探索,和他在艺术语言上的执着追求。在上海的画家中,刘旦宅于十年浩劫中经受的磨难是少有的。他与另一位著名画家林风眠一样,曾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身系囹圄。出狱以后,又在七十年代初期的“批黑画”风波中,以“代表性人物”遭到无情打击、残酷斗争。难能可贵的是,画家并未因此而被踩到泥里去,他象离离原上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顽强地走他自己的路。即使是在最黑暗的年月里,他也没有丢下自己的画笔。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故事图》十二帧,就是他应友人之请在索莫的岁月里,寄情书画,用自己的心画出来的。那位有心的朋友不仅嗜爱书画,且亦熟研红楼,当时陆陆续续给画家出了许多题目,经过相互探讨、反复推敲,缺者补之,重者黜之,终于绘成了四十帧红楼梦故事图。除了吉林已出版的十二帧本以外,香港出版社有意将四十帧红楼梦故事图全部出版。这部画册预定在一九八○年问世。
香港某刊物发表的《漫谈刘旦宅的水墨人物画》一文,颇有见地,不妨照录一段: “中国绘画领域的人物画,上溯隋、唐、五代是个黄金时期,宋、元、明历朝也不乏出色的人物画家,但到有清一代却呈现停滞,到了晚清才有屈指可数的高桐轩、费晓楼、任伯年等几位。入民国后,有些山水画家也偶作些人物画,或在画中配置了徜徉于山水之间的人物,但大多是徒有形貌而乏神采。有的则附丽于十里洋场所倾销的商品,每以浓丽媚俗为能事,实已非中国传统画的面目了。 “近二十年来,中国的人物绘画却推向一个崭新阶段,显著的是既继承了传统的优秀笔墨,又突破了旧形式的束缚,在不断的创作发展中,推陈出新,有了簇新的技巧,建立了有着时代特色的人物画,同时这方面也人才涌现,特点之一,是他们都在素描上、透视上,下过相当功夫,并在形象的生动性上超越了前人的成就。 “刘旦宅和程十发、刘继卣、戴敦邦(绘《红楼梦》一百二十回英译本的插图者)等一样,都是绘通俗读物连环图册出身的。以前画论中有‘绘人物画以从工笔重彩入手为佳’的话,今则累积了连环画技法经验再进而作水墨人物创作,也产生了得心应手基本功的作用。” 以上所见,我看是颇为得当的。 刘旦宅画红楼梦人物,极富诗意。他绘了多年的红楼梦,但读了更多年的《红楼梦》。他熟悉书中的每一段故事,更熟悉书中的每一个人物。画人物画,贵在于善于刻划人物的形象,更贵在善于塑造人物的性格,苟能如此,方能收得“以形写神”、“形神兼备”之妙。刘旦宅的红楼梦人物是达到了如此境界的。在他的笔下出现的红楼梦人物,一个个都是如此的美,如此的可爱。但是在这“美”与“可爱”的共性中,却又有人物各自的个性。红楼梦中身份、地位相埒者甚多,稍不经意,就容易出现人物“雷同化”之病。最容易的方法是在人物的外形上作简单的下手,比如说把薛宝钗画成一个露骨的“巧伪人”,把花袭人写成一个十足的“滥小人”,这在有些艺术水平不高的文艺作品中(不论是戏曲,还是绘画;在绘画作品中,也不论是国画仕女,还是连环图画)用这种简单化、概念化的漫画化、脸谱化手法,“告诉”读者(而不是依靠作品本身“自然地流露”)的倾向是常见的。但是,艺术上的高手,总是舍弃那种最容易而又最拙劣的艺术表现手法,而殚心竭力地探索用最含蓄而又最能入木三分地刻画人物性格的艺术手段,来塑造人物的。刘旦宅笔下《葬花》的黛玉和《扑蝶》的宝钗,在外形上都是一样的美,这种美的表现是与曹雪芹原著描写的功夫相类似的。但是钗黛的性格分野,或者说是内心的美丑善恶,则是通过画中人物的动作、形象恰如其分地透露出来的。茅盾的题诗中有一首咏《补裘》的:“补裘撕扇逞精神,清白心胸鄙袭人,多少晴雯崇拜者,欲从画里唤真真。”在这里,晴雯的“精神”、“心胸”都是“从画里”可以呼之欲出的。 对于曹雪芹,一般的读者只是把他看作是一位作家、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文学家。可是刘旦宅还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一位多才多艺的画家。在《红楼梦》这部文学巨著里,现代的画家看到了二百多年以前落魄京华的画家的影子,看到了他在文学作品里表现的种种画意,看出了曹雪芹用文学语言描绘的一个个动人的画面。鲁迅说过:“画人物,也是静观默察,烂熟于心,然后凝神结想,一挥而就。”刘旦宅熟读红楼,从字里行间,静观默察大观园中的人物,久而久之,这些人物便一一烂熟于心,一笑一颦,如在眼前,然后画家展纸挥毫之间,凝神结想之余,就能一挥而就,使原先活在画家心上的人物,跃然纸上。十四世纪中叶,元代的人物画家王绎在他著的《写像秘诀》中说过他画人像,总是在对象“叫啸谈话之间,默记情貌,然后落笔”,由于“默记于心”,到了“闭目如在目前”的境界,所以就能“下笔如在笔底”。这里,不妨借用这样一句话:尽管时隔二百年,但历史两头的画家,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关于刘旦宅的艺术风格,似乎用“清新雅健”四个字可以概括得,所以有人说“清新雅健刘郎笔”。
自六十年代至今,刘旦宅画制了数以百幅计的红楼梦的人物画。其中多数是画赠友人的精心之作,如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石头记人物画》(由郭沫若题签)就是其中之一。 郑板桥有一句论画名句:“画到生时是熟时”。刘旦宅虽然画过大量的红楼梦人物图,对红楼人物画来已“熟极而流”,但是他并不满足于已有的成绩,今仍在孜孜不倦地进行新的探索,力图“熟中求生”,使他的红楼人物画进入思想、艺术上的更高的新境地。 在中国绘画理论中,历来有见地的绘画大师都主张“师古人不如师造化”,“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但是并不因此而忽视对传统技法的学习与继承。刘旦宅的艺术主张亦是如此。他爱陈老莲的古拙、凝炼,亦爱李公麟的浑厚、雅洁。对于明代有极大画名的仇瑛、唐寅的人物画虽亦作过研究,但并不喜欢。他总认为中国人物画到了明清以降,造型松散,精神颓唐,终不及敦煌壁画中所表现的盛唐气象,或丰满潇洒,或雄伟瑰丽。所以他对汉代的南阳刻石、魏晋造像、敦煌石窟艺术、唐三彩武士立马俑等尤多醉心,力求在自己的画作中对此有所继承、有所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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