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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潘衡生的油画《仨老头》
雷 大 爷 说说潘衡生的油画《仨老头》（一） 归林富
介绍人是他雷某人。外调的来了，一核，他却不认账，害得人家反复跑了好几趟才整明白，原来他怕沾上“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边！于是乎，那位浴血同 雷大爷参加革命很早。他枪放得好，一撂一个准儿，上阵是把好手。尤其“抗联”打小鬼子那阵，没含糊过，还扬过点小名。可我下乡时，他只是被贬在场部大楼把大门儿，吃了冷灶。一个有着辉煌经历的老革命，又顶着个正儿八经干部的名头，何以谪守？据说，是两件事让雷大爷跌了份儿：其一，行政定级别那年，他想，入党早就是资格老，定的级别高就挺体面，于是，将自个儿三七年的入党时间给提前了十年，说成是二七年。哪成想，这二七年的老党员，剩下的沒几个了，这大概连毛主席都掰过指头掐过数的，哪轮着他挨边？于是，就闹了笑话。临了，横检查竖解释，上面才给了个17级了事(一说19级)；其二，“打倒走资派”时，南方一官至地委书记的高级干部被打成了假党员，可人家一口咬定，入党袍的生死兄弟，被其这么一折腾，不知多吃了多少的苦头，冤。
尽管，在如此严肃重大的事件上，雷大爷这撒了谎总不太好，也可以说不够地道。但在我们，却总觉着这完全不算啥事，相反，还觉着这是老爷子的可爱。为啥，因为他实诚，想啥说啥，搁不住。他想体面，就说入党早，他怕沾边，就不认账，这想的说的，毕竟对得上号。其谎一戳就穿，没有圆润，这是他没琢磨过撒谎的技巧，这不，终究可爱。所以，我看倘要追究，说到底儿说破了天，这老爷子就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爱咋咋地。
知青们特喜欢老爷子的实诚，甚而狂热。记得初到，领导就安排老爷子做专职的报告员，到处给知青们“忆苦思甜”，给以“革命传統教育”。哪料，对老爷子来说，这“革命”哪，原本就是稀里糊涂的事，这革命的道理哪，那都是后学的，而且，还一大堆，尽他妈的一套一套的新词文词，根本听不懂，学不了。当然，最后也就没记住。于是，每每一上讲台，老爷子就犯难，只得硬着头皮说。但说着说着，到底还是露出了大白底儿：“参加革命哪，不玄乎！我们那阵，有人领头，说抢他娘的，咱就跟着去呗，不抢，怎么吃香的喝辣的？”就这样，颠来倒去，通篇不见惯常的“阶级”呀“主义”呀什么的，尽是些发自肺腑的独白。更逗的是，完了还要来上一考：“这就叫革命，你们懂不？”于是，立马就有了整齐的答案：“懂啦，革命就是抢他娘的！”台下一通乐。可这乐归乐，我们都明白，这老爷子的“革命”，是实诚的，而你让他先认识姓马的姓列的再“革命”，那才是不实诚玄乎的。于是，我们特喜欢这个实诚的老爷子，他的报告，总是座无虚席。尤其是听他“忆苦思甜”：“要说饿死人，还数六0六一年，那家伙，饿死的人，老鼻子啦。”这时，总令我们这些在那几年虽食不果腹但又终究挺过来的城里人，瞅瞅自个儿长僵了的三等残废的小体格，一下子也勾出了不少的苦水，因此也不免掉出些许实实在在的眼泪。
一开大会，老爷子总是这么说，没啥词儿了，就唱“东方红，太阳升……”，还手舞足蹈。完了，总要一个劲地“为人民服务哪，为人民服务哪”喊上几句，这就让头儿们真的头大了，腚上长刺坐不住了。明摆着的是，别小看我们才二十浪当岁，“革命”的事虽没操弄过，可革命的道理，那“明白”得多了去了，至少，背个“老三篇”啥的，吃豆腐似的。现在竟有如此新鲜的“道理”，当然都乐坏了，当然，这也就太不严肃了，“报告”哪能成了候宝林的段子？于是，如此的再三，异常恼火的头儿们，就有了打发其把门这一出，把老爷子活教材的身份生生地给撸了。
客观地说，那时“县团级”的头儿脑儿，其性命尚不金贵，故而犯不着像现如今似的，非得掛个“闲人免进”啥的，让一大帮戴个大沿帽提个警棍这样的主儿来保着护着。因此场部大楼的把门活儿，其实就是收个报纸递个话之类的。有时我倒替老爷子想，你每天蹲在小屋里，眼瞅着一大堆书记、场长，还有一大群瞎参谋烂干事啥的，就这么从眼皮底下进进出出，论辈，都差一辈两辈的，论级别，都差三级五级甚至没法算几级的，就这么伺候着？也没个想法？尤其过分的是，这拨主儿，还一口一个“老雷头”的差遣，没个恭敬，想想真为其受不了。还有，只能列为孙辈的一些知青，也一口一个“老雷头”这么随着叫，这就更过分了。后生小子，人家雷大爷三七年就入了党，他抛头颅洒热血枪林弹雨那阵，兴许你爹你妈还是液体哪，这“老雷头”是你该叫的么？但是，老爷子却从不在乎，他才不管你们是怎么想怎么称呼怎么差遣的，始终乐乐呵呵。有人请他帮忙拦个车捎个脚啥的，他人头熟，二话不说；有人请他搬个物件搭把手啥的，他身板硬朗，也二话不说。
从老爷子门卫小屋内一抬眼，楼厅是“大招手”，厅墙上红底白字有五，斗大，----“为人民服务”。这字的笔法很遒劲，不好学，不好认。不过我想，即使是方方正正，老爷子大约也认不了。可不知怎的，又总觉着这是老爷子学得最好的一个文词，我看这比那些必须天天看，必须天天念，到头来却反而不知所云的朋友要强过千百倍。
我那时几乎天天去老爷子那儿翻报翻杂志，翻得稀里哗啦。当然，也没翻出个啥，只是过一个瘾。每每这时，总见着老爷子一把剪子一瓶浆糊在手，不停地糊他的信封。这种信封，独特，显然可以称作“雷氏信封”。原来，老爷子是将各办公室使过而丢弃的信封，逐一收起，逐一拆开，然后反折剪小压平整，最后又给糊上。他说：“这是仍然可用的”。每当糊成一摞时，老爷子就将这些“雷氏信封”到各办公室逐一分发，然后不忘交代一句：“这是仍然可用的”。当然，这些“雷氏信封”的命运，是人家客客气气笑咪咪地收下，背过身，又一撇嘴悄悄地扔掉。但老爷子不气馁，仍然糊，不停地糊，糊得昏天黑地。还说，闲着也是闲着，总得干点啥，总得“为人民服务”。见到老爷子这般的执着，我实在不忍，于是就推说宣传队急需一些信封，让大伙前去装模作样地讨要，结果，这老爷子的眼睛一下子就放出光来，接着，一连忙乎了好几天，一连乐呵了好几天。后来我才明白，这大约就是那个叫作“成就感”啥的给闹的。
老爷子平日里话不多，他的儿子是个哑巴，在伙房打杂，也不会有啥动静。但老爷子要么不说，倘一张口，却又总让你觉着“一鸣惊人”。一天，我照例又在翻报纸，正糊得专注的老爷子突然问我：“报上尽说些啥？”我说：“老毛子大约不敢打了，快收兵了。”他一听，立马蹭地站起，横眉怒目，满脸杀气，一米八几壮实的身板，顿显出当年的英武热血：“妈的，老毛子和小鬼子一个样！尽糟塌咱中国妇女，我们那阵看不下去，想捅掉他几个，可首长不让，真他妈操蛋！”说完，将剪子向空中呼地一划，然后重重地往桌上一扎。瞬间，我被老爷子的震怒惊呆了，心想，这“老大哥”还真有这等脏事？这首长还真不让捅掉他几个？能这么操蛋？后来很多年才知道，果真如此。确实，“真他妈操蛋！”
我是七三年逮着机会混入“上管改”队伍的，那一阵“手上有没有茧子”的事查得正严，所以做贼似的不敢张扬。走的时候，雷大爷曾远远地挥过手，那一幕，现在的白纸黑字描不了。大约进了新千年，画家小潘突然铆足了劲，专挑当年的题材，一画十多幅。一问，说是要将丢失的捡起，不留遗憾。作为生活的典型，雷大爷当然落入画家的法眼，入了画。那是一幅写实到了极致的佳作，三个老头形象个个逼真，三十多年了，熟人仍可一眼认出，神了。可我端详了好半天，总还觉着缺点啥，但一时又说不上。不多久我们一伙重返七星泡，远看场部大楼仍趴在那儿，只是和新楼相比大显陈旧，可近看，尊敬的“大招手”，没了，必须的“为人民服务”，也没了，冲那小屋大喊一声“雷大爷”，这实诚的老爷子当然更是没了，这心里的味儿，就不太好受。由此我想，纵使像小潘这样的画家，哪怕有天大的本事，那也很难将没了的东西画出，为啥？无关技法，因为没了就是沒了，难以再有。行文至此，原想将拙文权充那画的补缀，哪怕算画蛇添足，但一想又不妥，因为没了就是没了，恐还是难以再有。
老夏头 说说潘衡生的油画《仨老头》(二) 归林富 老夏头，农场种子站站长，估摸五十上下。种子站在我们农场是一个袖珍型的单位，作为一站之首脑，老夏头仅统兵马百十辖地百垧，并不起眼。可是有一天其事迹上了省报，还被推为省级劳模，这就非同小可了，几乎一夜间，老夏头就成了众人瞩目的人物。这一瞩目，嗨，一闪亮，原来老夏头的形像还真是大可圈点：放下老北大荒人那一袭招牌式的衣帽不提，单就帽沿一圈渗出的是浓浓的酱渍，袖口领口永恒不变的锃光瓦亮，这就有点意思了。倘再瞅瞅脸上沟沟坎坎内的油污和手的甲垢，那就不说也明白，铁定和洗涤绝缘。有了如此这般，小潘将其入画，自然就合了教科书“艺术典型来自生活”的规制，眼毒。
我对老夏头的初“识”，是在农场的“农业学大寨”展览馆内。说起来，那还是我的一件脏事。那一年农场办“农业学大寨”的展览，为的就是宣传老夏头的那些事迹。其时，小潘在宣传科当差，所以像布展这样的活儿，就由小潘主事，另有小胶、大燮、大伟、小丹等一拨作画高手帮衬。这一伙，虽说“拿起画笔作刀枪”，均非等闲的主儿，可拿起筷，少了鱼肉荤腥照样沒法过，凡胎一个。由于这展览馆是一栋独立的房子，一般无人踏迹，故而对“案犯”来说就有如天赐。记得那一晚放映“彩色印染法”《智取威虎山》，趁着倾巢出动的当口，我和小胶就摸黑到了家属区，麻溜地“提”了一只大白鹅，蹭地蹿进了展览馆。三下五除二，我俩将大白鹅的脑瓜砸烂，利索后又装着没事一样混入观众的队伍，以示沒有作案时间。好容易捱到杨子荣唱“今日痛饮庆功酒”了，急不可耐的我们就直冲展览馆。可开门一看，不好，这“曲项向天歌”的家伙不见了，待见满地都是血，好多展板上也似天女散了花，最要命的是，将老夏头的光辉形象也给玷污了。原来，这主儿诈尸呐，竟虽死不僵，小样的还满屋子一通欢唱，大约是唱够了才在一角躺下。为了消除作案痕迹，我这才算是“有板有眼”，老老实实地将老夏头的整个事迹“学习”了个够，其认真劲，赛过高考破题，以至现在还记得“一百五十三天无霜期，高寒地带夺高产”之类的一些豪言壮语。
不服不行，那年月国人确是个个好学，且学得精彩，学得壮烈，学得死去活来，也学出了标杆无数。各行各业，凡可对着号的，皆可对着号地学，连耄耋垂髫这样对不上号的，也统统学唱样板戏！至于各色人等红宝书手捧怀揣，终日满大街大呼小叫，那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所以我说史家若书学风之鼎盛期，非那段莫属，以至像今天这样评选“学习型家庭”啥的，纯属小儿科。我们农场的头儿在那阵自然不甘人后，再加上脑瓜也确实好使，为了把“雄文四卷”学到手，为了把“学大寨落到实处”，于是就整了个新鲜的招，叫作“雄文四卷在手，敢把天地来斗！”“远学大寨，近学种子站！”把一个老夏头生生地给树了起来。这一折腾，不管是说吉人天相也好，说祖坟上冒青烟也罢，反正，老夏头算是真正的鸿运高照，连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而接下来的程序，也没老夏头什么事，自有人一伙人张罗操办展览、参观、宣讲三段式，玩玩应景哄人的把戏，因此老夏头又疑似被绑了票。那年代，像这样的一种“轰轰烈烈”，原本是连傻子都明白的套路，岂料老夏头手下开《东方红》拖拉机的那个楞头青，却较了真。大约是让安徒生《皇帝的新装》给害的，更可能是脑壳让驴给踢了，其竟当着参观人群的面，说“这是假的”！这一下，捅漏子了。明摆着，这不是给领导脸上抹屎让人难堪么？于是，被激怒了的场部大小头目们一合计，即刻定性为这是“拔红旗”的一场“阶级斗争”，硬将那楞头青办了“专案”。可一查二审忙活半天，才发现这小子墨水沒喝过几瓶，根本不可能写个材料啥的往上捅，纯一个不把门的大嘴。再说，人家出身也是“红五类”，这“阶级斗争”也实难扯上，否则谁跟谁斗？窝里斗？笑柄呐。但怎么办？总得让其长长记性不是，于是，強摁牛头，令其服软，令其识相，顺道也把人家拖拉机驾驶员的翎子给革了，把拖拉机手那件标志性的羊皮袄也给扒了，打发其下了大田班。
我是在这场流产的“阶级斗争”后才到老夏头手下当的差，也正有了这一段，因此才有了和老夏头的零距离。慢慢地了解到，老夏头其实是一个心慈手软的老好人，像开革驾驶员、扒号衣这样的事，完全是上面亲自操的刀，他干不出来。平日，不要说整人给人上眼药啥的，就是连训人骂人抖抖威权这样的，他也从未有过。我也曾和那位苦主有过交谈，得知，他根本没有冲着老夏头的意思，他说，老夏头是老好人，大伙心里都有数。至于“拔红旗”，那根本扯蛋，只因“那些事”确实太夸张了，看不过去脱口而出，仅此而已。我信。为什么？一则这是个大眼睛长得挺英俊的上海老乡，心直口快，不会虚夸。再则在七星泡这个地方，上海藉知青能混上个《东方红》的驾驶员，也实属凤毛麟角，假如没有一点干活不惜力的铺垫，不可能谋上这个美差。三就是他的不对了，因为他还不懂那年月笔杆子们的那些道行，所谓道德文章，无不拔拔高，耍耍小说的笔法，添个枝加个叶什么的。对这种雕虫小技，怎么可以大惊小怪呢？而假如再往深了说，人家也不过是可怜地混口饭吃而已，你又何必定要扒了别人裤衩晒光腚呢？做人得厚道不是？
其实，让我细说老夏头，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他品行方正，明面暗里和知青们都没有什么过不去。他脾性也极好，往褒了说，不善言辞，往贬了说，蔫蔫乎乎，八杆子也打不出个闷屁，甚而木讷。平日里，种子站的一切杂碎均由浙江藉的老叶打理，贵为一站之长的老夏头，从不过问朝政。每天，他也就是闷着个头东瞅瞅西转转，不吱声，也不见和谁搭理。倘遇万不得已定要议事，定要他说个子丑寅卯断出乾坤，他也只是往议事厅当间一坐，“嗯哪嗯哪”两句，来上个语焉不详。因此我至今还是不明白，他这一把手是怎么当的，莫非是《老子》学到了家，无为而治？也正是因为老夏头这股蔫乎劲儿，没什么秀的能耐，所以注定他成不了叱咤风云的人物，再加上斜刺里杀出个楞头青，这样就使“展览、参观、宣讲”三折二，让这场原本想搞得有声有色的运动早早地偃旗息鼓收了兵。
虽说我在种子站混的时间不长，但并不眼拙。要说老夏头成符号后心平如镜，那肯定是瞎话。起码我清晰地看到，他原来走道是小八字，可现在这双八字脚迈出的步伐，显然有了踱的形式。更变化的是，其双手也慢慢地有了反剪，有了端的作派。说这，实在管见，人哪，一有光环，谁不端个架摆个谱？老夏头不可能例外。不过这倒也罢，问题是老夏头自此落下心病，这毕竟有点没有想到。记得那一次是农场普测耕地，轮到种子站了，老夏头指派我和沈其明二人前去协助。这测绘的事，高二时学过，本就是个科学，但第五天快完事时，老夏头来了，一再要求那主持测绘的主儿“画小些”。这主持测绘的主儿戴着个“二劳改”的帽，当面不应承还真不行，但待老夏头走后，急得一通跺脚转大圈：“这怎么改？这怎么改？”让我俩乐不可吱。“二劳改”正窝着火，急了眼：“笑什么？”我说：“夏站长虽说不会写字画画，但人家算术学得好，产量面积这种算术上分子分母的事，精着呢！您老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不过，话得说回，老夏头毕竟还是老夏头，比如，你递给他颗烟，他一摆手：“不够劲儿”，然后自顾右口袋掏出烟叶，左口袋掏出一张纸，卷巴卷巴抽上了。又比如，他患有严重鼻炎，整日清水鼻涕哗啦，一条鼻沟被淌得通红，因此每隔几分钟，必用袖口一抹，或一捏鼻孔，“嚓”地一下，然后双手搓了又搓算是完事。更绝的是，还抓起馒头就啃，从没有城里人的那种死讲究。那一次我陪他上农场局开会，三天时间，没见动过笔墨倒也罢，竟没见他用过牙具手巾板儿！所以我说名人大约都是不该近距离观察的，若惊讶于点滴发现，那肯定是你自己有病。好在东北人称呼老男人特讲究，明面，夏站长，背过身，老夏头，这就将褒贬中复杂的内涵解了个透。
被“荣誉绑架”后的老夏头，除了得到一张盖上戳的纸，并没有牵牛花式地往上走，更没有现如今似的分房子长工资捞奖金得实惠，他纯属是被扯了一下的一个木偶，木偶一个。唉，一场瞎折腾，倒把个庄户人害得不轻，落下了心病，这叫哪门子事儿？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这帮杀千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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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恋曲1990
狗仔卡
发表于 2014年4月4日 22:02
显身卡
楼主
发表于 2014年4月4日 23:41
